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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4:12:38 作者: 楊千紫
    也許是有些心疼我的痛楚,楊勇的手掌微微鬆開了些。我的腕上已經浮現出一圈淤青,他眼中似有憐惜,可是很快被憤恨取代,他說:「當日你不知我的身份,都肯等著我回來,如今你知我是太子,卻打定主意要站到楊廣那邊了嗎?」

    我低垂下頭,腦海中浮現出楊廣星子一樣閃爍的黑眸,第一次覺得這樣迷茫,低聲地說:「佩瑤並不想站到哪邊,只希望可以全身而退。真的,你相信我。」

    楊勇微微一頓,伸手捏著我的下巴,仿佛想透過我的眼睛看到我心裡去。就在這時,我身後忽然有幾支羽箭簌簌而來,在旁邊的樹幹上釘成一排,楊勇將我扯到身後,回過頭正對上另一支箭迎面而來,眼看就要she中他的額頭,我本能地伸手去擋……箭尖刺破了我的手臂,血汩汩地流出來,楊勇眼中有驚異,其後是些許感動,剛要伸手來扶我,身後卻有一雙纖細卻有力的手掌將我拉入懷中,那道熟悉的目光冰涼得就像初春未化的冰雪。

    我側過頭,整個人都陷在那人的肩膀里,楊廣的側臉稜角分明,英俊得有些邪異。他看著楊勇,像是在跟他示威一般,手上一加力,將我更緊地環入懷中,說:「好久不見啊,兄長。」說著他低頭看我,就像在看一隻被他掌控的寵物,柔聲道:「不是說來晉王府的嗎?怎麼倒在這兒耽擱了?」

    楊勇目光一沉,唇邊反而揚起一絲笑意,說:「賢弟向來國務繁忙,怎麼有空來此等候本宮?」

    我愣在原地,一時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麼辦。忽然發覺這兩兄弟的側臉如此相像,都那麼稜角分明,唇紅且細。分明是一副薄情面,卻也都曾為我露過深情的表情。可是究竟是從何時起,我開始在乎身後的這個人?開始為了他,忘記了對另一個人的諾言?

    「呵呵,兄長,其實這些客套話也不必說了。你喜歡這個女人?」楊廣依舊環著我,一手隨意地擺弄著我的袖帶,說:「雲司青在你手上吧?如果用她來換,你可答應嗎?」

    我心中一震,隨即仿佛有一陣涼意隨著血管擴散到全身。上一秒鐘的時候,我怎麼能想到,從這個我萬萬不該喜歡上的人口中,會說出這樣傷人的話來。我愣住片刻,死命掙開楊廣的手,轉身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

    那雙美麗的眼睛依舊黑且晶亮,深邃得近乎無情。楊勇的目光觸到我看他的眼神,瞬間划過一絲深深的落寞,冷冷說道:「雲司青是世間尤物,本宮已將她獻給父皇,想必很快就會被封為妃了。」

    我一怔,心中本就被楊廣的話刺痛了,此刻更是又氣又急,上前一步跑到楊勇面前,揮手就是一個耳光,道:「獨孤後善嫉,天下人皆知!你怎麼能把我姐姐獻給年過半百的皇上?你這是把她往火坑裡推!」

    楊勇直直看著我,輕輕撫了撫被我打過的臉龐,眼神里有種陌生的冷漠,揚了揚唇角道:「你很在乎你姐姐嗎?這很好。」

    我看著他古怪的表情,忽然不知該如何是好。楊勇上前一步,俯身在我耳邊小聲說:「想救雲司青麼?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說著往我手心裡塞了什麼,抬頭若無其事地瞟了一眼楊廣。

    「賢弟,告辭了。」楊勇神態自若地走出重圍,儘管此刻半山坡上都是楊廣的人,可是他臉上毫無懼色,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笑著說:「若你還想得到雲司青的話,就跟父皇要去吧。」

    楊廣一言不發地看著楊勇離去,雙目沉沉。身後是一片艷麗的石榴花,灼灼如焚。更襯得他一身白衣如雪,俊逸出塵。

    我的眼睛忽然有些痛。石榴是盛夏才會開的花吧,那樣鮮艷,那樣奪目,或許只有這樣張揚的美,才能吸引他的注意。

    就像雲司青。

    而我,於他,始終只是個走錯了的過客。

    三。{如果愛下去}

    夜宴照常進行,晉王府里鶯歌燕舞,白日裡看起來樸素的宅院現在也繁華起來。楊廣素喜節儉,其實是在迎合皇帝楊堅的口味。可是實際上獨孤皇后的話在宮裡是比楊堅更有分量的,一個女人能讓貴為皇帝的丈夫對自己幾十年來專一不二,也真是很有本事了。單就馭人有術這一點來看,大概楊廣是得了獨孤後的遺傳。

    耶律齊坐在上座,喝了許多酒,不時用眼睛划過我的方向。似乎是在看我,可是眼神卻又凝在半空,沒有焦點。我從袖袋裡拿出一個小紙包,在桌下將白色粉末倒入杯中,上好的女兒紅翻騰幾下,發出嘶的一聲響。

    回想起楊勇在我耳邊所說的話。想救雲司青的話,就幫我殺了耶律齊吧。他的笑容浮現在我腦海中,看起來莫名有些淒涼。或許是我一早就知道答案了吧,無論隋朝最後是不是斷送在楊廣手上,他都註定才是接掌大統的那個人。

    其實我明白楊勇的用意的。耶律齊死在晉王府,契丹這股勢力就會繼續與楊廣為敵。以契丹人有仇必報的性格,借刀殺人這件事就會很容易實現了。

    只是我……真的可以為救自己的姐姐而害死一個無辜的人麼?

    我抬眼望向席間沉默的耶律齊,想起那個夜裡他像著魔一樣喚我「菲亞絲」時的情景。這個名字代表著什麼呢?是他曾經愛過的人嗎?……而他所愛的人,現在還在契丹等著他回去嗎?

    而當他死後,我身體裡的斷腸蠱又會怎樣呢?是隨著他的消亡而消失,還是再也無藥可解了呢?

    正在走神的時候,楊廣忽然高高在上地叫我:「佩瑤,你過來。」

    我端著酒杯走過去,腳步輕得像是踏在雲朵上。我究竟該怎麼做呢?放著雲司青不管,還是狠下心來做到楊勇要挾我做的事?可是耶律齊……觸到他看我時深情的眼神,我想我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楊廣笑著看我,說:「明日本王會上報父皇,封你為晉陽公主,讓你風風光光地嫁到契丹。」

    我俯身福了一福,說:「謝晉王。」心中卻在想,這個男人,何以無情到這個地步呢?我們的十年之約他還記得嗎?或者從一開始他就是說說而已吧。我沒有雲司青的傾城美貌,也許我始終不曾入過他的眼睛。

    我的手一松,撒了毒的酒掉在地上,無聲地滲透到地毯里。我佯裝無意,後退一步說:「奴婢笨手笨腳,真是失禮。」

    楊廣笑意漸濃,遞給我一隻新的酒杯,說:「來,佩瑤,敬七皇子一杯。」

    耶律齊直直地看著我,眼神深深的,含義未名,有些陌生,又有些淒涼的意味。我只好依言上前,遞上那杯酒,場面話還是會說幾句的,道:「一直以來,感謝七皇子的厚愛。佩瑤祝您從今以後,萬事如意。」

    耶律齊接過我的酒,唇邊划過一絲苦笑,說:「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豈能世事如我所願?」仰頭一飲而盡,說:「雲佩瑤,你真的肯跟我回契丹?」

    我抬起頭,只見他黝黑英俊的臉上仿佛布滿了哀傷,心中忽然不忍,剛要回答,卻聽他呻吟一聲,忽然吐出一大口鮮血,眼中的痛苦攢在了一起,眼珠仿佛疼痛欲裂,我嚇得後退一步,卻見楊廣依然氣定神閒地坐在那裡,仿佛在看一場好戲。

    我驚慌失措,自言自語道:「不可能的,那杯酒被我倒掉了,並沒有拿給他喝啊……」

    楊廣見我這樣,哈哈大笑,說:「楊勇給了你一包砒霜吧?你還真是沒用啊,總是做不成人家交代你的差事。」

    我一愣,豎起眉道:「你早就知道楊勇讓我下毒的事?」

    楊廣面露得色,印象中他很少露出這樣張揚的表情,說:「楊勇與我從小一起長大,他能算計到什麼程度,我很清楚。總是與我棋差一招就是了。」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不想在他美麗的眼睛裡看到那麼殘忍的眼神,轉頭耶律齊正在地上掙扎,雙手在半空虛弱地揮舞著,眼神卻是平靜的,他輕聲喚我:「菲亞絲……」

    我想起與他之間的一切過往,想到這個男人是我親手所害,鼻子一酸,俯下身握住他的手,哽咽道:「對不起……耶律齊,對不起。」

    他的眼神凝在半空中,沒有焦點,霧氣一般擴散開去,說:「佩瑤,你知道嗎,菲亞絲是古書里最美的花神,傳說中她有最溫柔的雙手和最清澈的眼神……我以為我找到了,我以為你就是,可是當我在馬車裡看到你看他的眼神……我知道,你不會真心想跟我回契丹的……」他的眼神悲涼起來,「我也知道我們之間不會有結局的……只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啊……」說著,他看一眼楊廣,那目光里有怨恨,不甘,艷羨抑或絕望,漸漸就如風中的燭火,就要悄無聲息地熄滅了……

    我的淚水更甚,心中的愧疚和痛苦一起涌了出來,卻只能握著他的手重複著說:「耶律齊,對不起……對不起……」這時腹中忽然一陣劇痛,我倒在地上,只覺五臟六腑都糾纏在了一起,被什麼翻騰著,苦不堪言。

    斷腸蠱。真不愧這「斷腸」二字。這時耶律齊已經奄奄一息,奮力從脖頸上扯下一條項鍊,說:「解藥在這裡,只要你帶著它,斷腸蠱就不會再發作……」他的目光漸漸迷離,「佩瑤,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忘記我……從今以後,你一看到它,就會想起我……」

    耶律齊的聲音低了下去,最後仿佛被風吹散了,再也聽不清楚。這項鍊是銀質的,墜子上刻著一隻振翅欲飛的雄鷹,看起來自由而堅強,那是我一直想得到卻一直缺乏的東西……眼淚一滴滴砸在這隻鷹上,仿佛它也流了淚。我低下頭,雙肩劇烈地顫抖著,忽然間泣不成聲。

    這時,卻有一雙冰涼的手從我掌中接過那條項鍊,不由分說地系在我脖頸上,說:「還好他把解藥帶在身上。不然我真不知該怎麼辦了。」他伸手撫摸我的長髮,像在安撫一隻受傷的狗,說:「其實我也不捨得你犧牲你的。」

    是啊,楊廣知道我中了蠱,也就應該知道,一旦耶律齊死了,我能活下來的可能也就微乎其微……可是他明知道是這樣,也還是要設計讓我親手毒死耶律齊嗎?這個男人,真是冷血得令人害怕。我站起身,死命甩開他的手,咬牙道:「楊廣,你不是人!」

    楊廣只是含笑看我,一副逗弄寵物的模樣。

    我定了定神,道:「耶律齊死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今後整個契丹都會與你為敵!看你如何再去覬覦人家楊勇的太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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