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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4:12:38 作者: 楊千紫
我呆呆地看著遠處那團火海,胸口一瞬間也仿佛被燒著了一樣,鑽心地疼,那麼絕望,雙腿一軟,我癱倒在地上,喃喃地念著,「辰徵……不要,不要啊……」整個碼頭都毀了,杜辰徵怎麼可能還有活路?
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你怎麼可以……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卻再也穿不回……五臟六腑就好像被什麼搗碎了,再揉成一團放回去……
所有的過往在我眼前呼嘯而過……我看見那日他不顧一切地帶走穿著大紅喜服的我,他說,心詠,你相信我。你可以一輩子不信我,但我只要你相信這一次……
可是我卻沒有相信他,我還沒有來得及對他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與君長相守。
恐怕即便是我想,也再做不到了。
江邊的火焰越燒越旺,照亮了江水,也將夜空染成一抹淒艷的紅色。
我慟哭出聲,緩緩地伏下身去。
九。{無事之秋}
一年以後。秋意正濃。
段府里的花糙已經謝了大半,我在小院裡撥弄一盆開得正艷的秋jú,頭也不回地說,「黑花幫的事,都已經辦妥了嗎?」
成叔點點頭,面上有難以掩飾的喜色,說,「段家的人很配合我我們,如今上海灘,終於是我們青雲幫的天下了!」
我微微一笑,將那朵花四周的雜糙除掉,說,「黑花幫的黑幫主呢?我要用他的人頭,去祭奠一個人。」
青雲幫是不是從此可以在上海一手遮天,我根本就不在乎。這一年以來,為他報仇,已經是我活下來的唯一理由。
成叔忙收斂了笑容,垂首道,「是,小姐。」
「我爹恢復的怎麼樣了?」我不願氣氛變得緊張而淒楚,於是便調轉了話題。
成叔略顯蒼老的臉又舒展開來,說,「段少爺果然說到做到,找了歐洲最知名的醫生來治老爺的病,現在他已經好多了,還時常念叨著要回來看小姐呢。」
「這樣我就放心了。」此時唇邊才露出一絲真正的笑容。我這一生還能有什麼奢望呢?只要身邊的人都安好,也就再無所求了。這時,指尖被剪刀颳了一下,有大滴的鮮血湧出來,成叔急忙圍上來,說,「小姐,你沒事吧?」
我淡淡地搖搖頭。這時,忽有一雙溫熱的手自後覆住我的肩膀,一瞬間竟讓我有一種錯覺。……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寧靜的上午,我在銅鏡中端詳一身紅妝的自己,他就這樣自後扶住我,他說心詠,你跟我走……
回過頭,那人卻是尹玉堂。一年以來他變了很多,西裝穿得更熨帖,金絲邊眼鏡也戴得更契合。整個人更精明,更強幹,甚至比真正的段景文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俯下身,輕輕含住我的手指,說,「疼嗎?」
成叔見此情景,急忙無聲地退了出去。
我微微一怔,隨即搖頭,說,「不疼。」
尹玉堂抬頭看我,說,「這裡的傷口不疼了……那你心上的傷呢?」他握著我的手,一邊環住我的腰,說,「你還在想著他麼?」
我垂下頭,心中一酸,再抬頭時臉上已經帶著淺淡的笑容,說,「過去的事,該忘的都忘了,還提起來做什麼?」
尹玉堂在我耳邊嘆了一聲,只是輕輕地抱著我。
「當初我答應過的,只要你幫我重振家業,與郁家聯手扳倒黑花幫,我就一輩子陪著你。如今,怎麼可以食言呢?」我自言自語般地說,一時只是任他抱著。
可是,其實我騙了他啊……
我怎麼可能會忘記杜辰徵呢?我記得那日的青石子小路,記得那夜空下傳來聲聲寂寥的蟬鳴。我記得他身上古龍水的香味,我記得將我攬在懷裡,說,「身上怎麼這樣涼?南京的夜,比上海要冷些的。」
我一直想忘記。
可是我卻還記得。
也許,忘了才好吧。
發如雪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翠峰,原來有些話,我們說得出,卻又真的,做不到。
楔子
二零零九,上海。
繁華的商業街,寸土寸金,高樓林立。巨大的深藍色玻璃樓宇輝映著清晨的日光,抬頭望去,有種遙遠冷峻的感覺。
那棟大樓的西北角,卻坐落著一棟與這摩天大廈市風格迥異的米黃色小樓。樓頂是裝飾用的白色尖塔,下頭掛著一個無論怎樣看都無甚特色的牌匾,端端正正寫著----時光旅館。
一個戴大金絲邊眼鏡的女生在門口徘徊數圈,終是推門走了進來。
「那個……」她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框,說「其實我就是武俠小說看多了,想改善下生活,可不可以送我去一個比較安穩的年代,安排一個能多點接觸社會生活的身份?」
老闆鳳十一此時正坐在花園裡喝下午茶。看著女孩怯怯的樣子,清淺一笑,說,「歡迎光臨,小姐。我會儘量滿足你的要求。」
一。{皚如山上雪}
此時正是冬日,後院種著滿園的梅。樹樹寒梅在夕陽薄暮之下搖曳動人,原本清淡的水粉,也在夕陽晚照中平添了一抹凌厲濃艷的花色。
我靠窗坐著,眼裡看著這美景,心中卻是鬱悶之極。
不知道時光旅館的老闆鳳十一是不是跟我有仇……我說想要個多接觸社會生活的身份吧,她居然就把我送到了jì院?----雖說歷代風流人物,比如溫庭筠和柳永,都有流連煙花之地的習慣……可是大多數來這種地方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吧?
不過我此時的身份聽起來很風光。暗香樓老闆,傳說中見之一面便要豪擲一斛珠的,年紀輕輕就掌管洛陽最大煙花地的奇女子,司徒鳳儀。
暗香樓的姑娘們都叫我鳳儀姐,對我的態度既恭敬又親熱,可見司徒鳳儀從前的交際手腕是很厲害的。可惜那日她不小心從樓梯上滾下去後,再醒來就是我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呢?我在現代時就是一宅女,現在可如何鎮得住那些花紅柳綠?
就在這時,忽聽隔壁傳來一陣啼哭,緊接著「砰」的一聲,似是重物墜地的聲音。我一驚,急忙奔出房門查看,只見一個身穿綠色錦衣的女子正整個人懸在樑上,旁邊有一隻被踢翻了的木凳。
我嚇了一跳,急忙大聲喊人,可是此時正是暗香樓最熱鬧的時候,並沒有人聽見。我只好自己衝上去,踩著桌子把她頸上的白綾解下來。這姑娘我記得,算是暗香樓里數一數二的絕色。名字叫綠曦,是成名已久的紅牌,據說洛陽城裡有許多富商搶著給她贖身,她都不為所動。如今可不知道為了何事,能讓這麼一個美人自尋短見。
綠曦跌落在地上,咳了幾聲便醒過來,眼角還掛著淚,說「鳳儀姐,你何苦就我?……其實我的心事,你怎麼會不明白?現在到了這個份上,還是死了乾淨。」
我一愣,心想煙花女子能有什麼心事?無非是愛上了一個人吧,忙勸慰道,「天下男人千千萬萬,你又何必對一個人執著?」
綠曦直直看我,神色複雜,忽然掙扎著站起身,冷笑道,「鳳儀姐說這種風涼話,不知道是在勸我,還是勸你自己呢?鄢翠峰風華絕代,豈是尋常男子可比的?你不也苦苦愛了他十年,卻又求之不得麼?----明日便是他的大婚之日,你心中的痛楚,又能比我少多少?」
我一愣,她口中那個名叫鄢翠峰的男人,當真是司徒鳳儀的舊愛麼?不知他是怎麼樣的人呢?正在恍惚間,綠曦趁我不備,忽然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將我推出窗外……
那一刻她的眼中充滿孤注一擲的決絕,她說,司徒鳳儀你莫要怨我。怪只怪,你與翠峰之間糾纏不清,傷了太多人的心。
暗香樓有數十丈高,我驚叫一聲,身體飛速下墜,我無限哀怨地閉上眼睛,委屈嘆道,「死有輕於鴻毛,重如泰山……當真天妒英才,讓我死得這麼兒戲!」
降落到半空,我忽然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接住。入夜的涼意卷著花香,一漾一漾地侵入鼻息,我睜開眼睛,正對上那男子深沉寧和的雙眸,仿佛一片無風無雨的湖面,鏡子一般沒有任何波瀾。
他的瞳仁極美,倒映著一瞬間呆住的我,他似有一點驚奇,又有些好笑,揚唇道。「臨死前還不忘夸自己一番。司徒鳳儀,看來我以前是不夠了解你。」
那男子云鬢烏髮,容貌分明嫵媚柔美,臉龐中又帶著刀削一般堅毅的輪廓。他的笑容在寒梅花影中忽明忽暗,抱著我在半空旋轉數圈,翩然落地。飄散的梅花花瓣落在他肩頭上,皚皚如白雪。我不由看得痴了。
「鄢翠峰風華絕代,豈是尋常男子可比的?你不也苦苦愛了他十年,卻又求之不得麼?」我想起綠曦方才那番話。風華絕代----這四個字他也當真襯得起。難道這人就是鄢翠峰?我雖不再是從前的司徒鳳儀,可是對這男子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輕輕將我放到地上,我才發現身量很高,我需要仰著頭才能看見他的臉龐,試探著叫他一聲:「……翠峰?」
他低下頭來俯視我的眼,淡淡一笑又似頗有深意,說,「鳳儀,我以為這一生,你再不會這樣叫我。」
二。{皎若雲間月}
我怕露出破綻,不願與鄢翠峰多說。另一方面見此佳人美景,又真有些意亂情迷。當下不敢再看他幽深的眼眸,挽起袖子就要回暗香樓找綠曦算帳,卻被鄢翠峰抬手攔住,輕聲道,「暗香樓此刻正在風口浪尖上,避一避也好,鳳儀,你隨我來。」說著,他牽著我走向梅花小院的後門,那裡停著一架華貴馬車,看來他早有準備。
我有片刻的遲疑,說,「聽說明天是你大婚之日……現在,你能帶我去哪裡?」
說到這裡,我驀地想起,洛陽城中披紅掛彩的好幾天,所有人都在慶賀新科狀元與晉寧公主的婚事。洛陽城裡無人不知的新科狀元駙馬爺,被口口傳誦得越發智勇雙全,貌美無雙。原來,就是他。
想到這般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我心下微酸,不知是為了過去的司徒鳳儀還是為了他,茫然問道,「該不會是怕我攪了你的好事,殺人滅口吧?」
鄢翠峰微一揚唇,那笑容竟是皎若雲間明月,只低頭在我耳邊說,「鳳儀,我從來不會強迫你,去與不去,你自己選擇。」我看著他線條優美的側臉,嘆了口氣,終是踏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