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頁
2023-09-26 04:12:38 作者: 楊千紫
明知這個男人註定只能給我傷害……為什麼我還是會對他抱有幻想,為什麼我還是要為他而心痛?昨日他為了陳麗莎反了我爹,今日他又為了利益把我推向另一個男人……
這樣的男人,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呢?
我用手背抹乾了眼淚,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堅強一點。
五。{段氏家規}
近郊一家療養院。房屋是樸素的灰白色,四周雖也是花木扶疏,可是比起繁華的郁公館,自是不可同日而語。杜辰徵說到做到,在我接了段家聘書之後,他便把療養院的地址交給了段景文。
走廊里一片灰白,空無一人,我想到一代上海之王鬱金爺竟在幾日之內落到此番境地,又想到自己,心頭不由一酸。打開房門,只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坐在輪椅上望著窗外,仿佛這不見的幾日比幾十年更催人老。我顫顫地叫了一聲,「爹……」
老人回過頭來,面部表情很僵硬,一雙眼睛卻是清明的,愣住半晌,顫抖著想要抬起手來……
我見爹爹這個樣子,心中更是難過,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說,「爹,是女兒不好,讓您受苦了。」
金爺顫顫地拍拍我的頭,眼中一時感慨完全,有憐愛,也有悲慟……我伏在他懷裡,想到杜辰徵,又想到自己,心中所有的苦澀一齊湧上來,眼淚嘩嘩落下來。見到這番情景,原本跟在我身後的段景文輕輕退了出去,說,「心詠,你跟金爺慢慢談,我出去辦點事,已經安排了司機晚上接你回段府。」
段景文頓了頓,卻又走上前來拿走我手袋裡的玉牌,說,「等我們明日正式成婚的時候,我再親手把它佩到你身上。」
我點點頭,無心再理會其他。倒是金爺的目光落到那塊玉牌上,微微一動。
細細跟金爺說了這兩日的經歷,只是將我與杜辰徵之間的荒唐事略去不提。可是金爺也不是等閒之輩,或許是我的眼淚或者眼神泄露了自己的心事,他忽然問我,說,「心詠,你喜歡上了杜辰徵?」
我重重一愣,一時也不知該不該承認,想到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被他玩弄在鼓掌之間,一種屈辱緩緩爬上心頭,我搖搖頭,咬牙道,「不,我恨他。我恨死他!」
金爺看了我半晌,嘆口氣說,「辰徵這孩子,我當初留他在身邊,就是看中他夠狠,夠絕情。這麼多年來,我也一直看不透他……」他輕拍我的肩膀,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其實我也不怪他。要怪,也只能怪爹老糊塗,竟會娶了陳麗莎過門……」
室內本就昏暗,牆壁灰白,仿佛時光斑駁。他的眼神忽然悠遠起來,像是觸動了遙遠的回憶,自言自語般地說,「誰讓她長的那麼像她呢?……即使讓我重來一次,我又怎麼能拒絕一個跟她那麼像的人?」
房間裡一時靜寂無聲。我看到金爺此刻的神色,心中也不由唏噓,再想到自己,苦澀就像波浪一般蕩漾著襲來。半晌,我說,「爹,我明日就要嫁給段景文了。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如果您想,我也可以為你拿回你所失去的東西。」
金爺只是搖頭,說,「這些天我想了許多。世人總說名利如浮雲,年輕的時候以為那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老了,看得淡了,卻又難以抽身。如今,一切都失去了,反倒也覺得什麼了。心詠,現在只希望你後半生能開開心心的,爹也就別無所求了。」
我胸中一暖,忍不住輕輕握住金爺的手。他頓了頓,又說,「對了,那塊玉牌是怎麼回事?好像那個戲子尹玉堂也有一塊類似的?」
我點點頭,說,「是啊,尹玉堂長的跟段景文又很相似,我一直在想,尹玉堂跟段家之間會不會有什麼淵源……」
金爺想了想,說,「仔細想想,好像確實聽說過,段家在二十年前生了一對雙胞胎。段家的家規很嚴苛,規定只能由長子繼承家業。正當段老煩惱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時候,長子卻陰錯陽差地被人販子拐走了……現在想來,不知道那個長子,會不會就是尹玉堂?」
「也許吧。」想到尹玉堂,我心裡除了愧疚也還有不舍,說,「待我嫁到段家,會再調查這件事的。玉堂,他這輩子過得太苦了……」
「傻丫頭,這時候還有心情可憐別人。不如多想想自己吧。----明天,你是否真的可以面對?」金爺中風之後,頭腦依然很清晰,可是說話到底是有些顫顫巍巍的,這一番話說下來,卻給我一種異樣的觸動。就好像是我的眼淚,含在眼眶裡,落不下來,卻也回不去。
帶著杜辰徵給我的傷痕,與不愛的人共度一生,我真的,可以做到麼?
六。{峰迴路轉}
大紅燈籠掛了滿牆,窗戶上也貼著精細剪好的「囍」字。房間裡紅床紅喜被,紅色蓋頭上綴著紅色流蘇,輕輕拈起來,陽光下抖著一層碎金。我怔怔地看了它半晌,又緩緩把它放到桌上。
鏡子裡的女子,眼睛因為一夜未睡而異樣地深邃,臉上濃墨重彩,卻也著實比平時美麗。我怔怔地看著自己,忽然覺得有些恍惚……可就在這時,鏡中忽然出現一張英俊的臉。----劍眉,薄唇,鼻樑出奇的直挺,一雙黑眸就似是寒星閃爍。
很長一段時間,我就那樣靜靜地看著鏡中的他。疑心是夢,疑心那是因為自己太不甘心而想像出來的幻影……直到他的雙手緩緩覆上我的肩膀,掌心溫熱的觸感讓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真實。
杜辰徵一襲黑色窄腰西裝,沒有系領帶,領口處有些凌亂的俊逸,緩緩自後抱住我,說,「心詠,你跟我走。」他的聲音依然動聽,帶著一絲比平時略帶沙啞的磁性,落在我耳朵里,仿佛夢幻般的羽毛,那麼輕,又那麼重。
我猛地回過頭去,鏡中的他竟然真就在我眼前,唇邊有一絲清淺的胡茬,似是一夜沒睡,他把鼻尖輕輕貼向我的額頭,聲音恍惚宛如夢囈,他說,「我想了一夜,其實還是想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放不下你。不由自主就來了這裡……我一定要帶你走。」
我整個人愣住,定定地看著他,心中忽然一酸,後退一步掙開了他的懷抱。耳環上狹長流蘇撞在皮膚上,陣陣的涼。我搖搖頭,說,「杜辰徵,不要再耍我了。不要一次一次地給我希望,最後卻還是讓我失望透頂。」我側身指著門口說,「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杜辰徵一怔,深色瞳仁里緩緩湧出一種心酸,隱隱竟有些無助。看得我胸中微有些疼,可是卻也無能為力。時至今日,我不能保證自己真的已經不愛他,卻真的是死心了。
他輕輕抓起我的手,眼中有清淺的暖霧,「我知是我過去傷你太深。……我曾經也以為,讓你嫁給段景文是最好的結果。」他把我的手放到唇邊,說,「可是我到底還是自私。我不能眼看著你嫁給別人……」
我心中一酸,拼盡理智甩開他的手,整個人向後跌在妝檯上,將滿桌的胭脂水粉撞了滿地,只是搖頭,說,「你不要再說了。我已經無法再信任你。----過去發生那一切,是我傻,卻也是我自願的,從今以後,你我兩不相欠……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我可以原諒自己犯錯,可是事不過三。他曾經一次又一次地玩弄我,誰能保證他這一次就不是?對於這個男人,我已經再無力氣。
杜辰徵此時竟似有些慌了,他過來按住我的肩膀,說,「心詠,你相信我。你可以一輩子不信我,但我只要你相信這一次!」
我心中一動,卻也是搖頭,說,「不,不可能的了……」杜辰徵眼中閃過一絲受傷之後刺痛的光焰,就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響動,他用手帕捂住我的嘴帶我閃到門後,我攥著他的袖口,眼前卻是一黑,整個人軟軟倒進了他懷裡。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四周已經不是古色古香的段家宅子,西式的床鬆軟寬大,頂上懸著白色蕾絲紗帳。緋紅的暮色順著窗欞照進來,陌生的房間裡一片昏黃。我坐起身,發現自己身上的喜服已經被換成一件輕薄的紗織睡衣。這才想起來發生了什麼,碰巧杜辰徵捧著個玻璃水杯進來,四目相對,他溫溫一笑,說,「心詠,你醒了。」
我氣急,一邊翻身下床,吼道,「杜辰徵你好卑鄙!居然用迷藥把我弄昏了!誰讓你給我換衣服的?誰讓你把我帶到這裡來的!」胡亂穿上拖鞋就要往門外沖,卻被杜辰徵輕輕拽住,他一副理直氣壯又溫文爾雅的樣子,臉龐依然那麼英俊,說,「給你換衣服有什麼稀奇?我又不是沒看過。」
我甩開他,心裡有氣,說,「杜辰徵,你什麼時候才能不這麼自說自話?你憑什麼把我帶到這裡來?你有問過我的意見嗎?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你的牽線木偶嗎?」我越說越氣,說,「我現在要回去嫁人,你別攔著我!」
杜辰徵一手環住我,出人意料地有耐心,把水杯在我面前晃了晃,說,「先喝口水吧。有話慢慢說!」我揮手打翻了玻璃杯,水灑了他一身,我一愣,隨即不顧一切地沖向門口。
他為什麼忽然對我這麼好?不知道又想要怎麼利用我!我必須要快點離開這裡,我真自己再一次抵抗不了他的誘惑。
杜辰徵上前兩步,忽然間橫抱起我,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我陷在他懷裡動彈不得,不由有些氣急敗壞,說,「杜辰徵,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他俯身在我耳邊說,「心詠,你跟我來。」
這棟宅子很大,杜辰徵抱著我穿過一個長長的走廊,向左轉後有一間很大的房間,米色的地板上居然擺著一個巨大的玻璃鞋架,上面放著近百雙五顏六色的高跟鞋,映襯著窗外的緋色夕陽,格外璀璨好看。
我一愣,杜辰徵輕輕放我下來,說,「你喜歡這種鞋子吧?每一次見到你,你都穿這個。」
他……是買給我的?我忍不住走上前,拿下一雙珍珠色鑲兩片的鞋子在手裡細細看著,認得這是百貨商店裡的法國貨,手工很是精細。半晌,我輕輕把它放回去,心中微震,又有些言不由衷,輕聲地問,「你買這些做什麼?」
杜辰徵斜倚著玻璃鞋架站著,幽幽地說,「我也不知道。……偶爾看見了,覺得你穿會很好看,就忍不住買回來……後來,當我看不見你的時候,當我覺得對不起你的時候,就會去買鞋子給你……結果買了一雙又一雙,也不知道該怎樣交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