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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4:12:38 作者: 楊千紫
車廂里一陣沉默。偶爾有窗外的光線穿透黑暗,照見狹小空間裡塵埃飛舞。片刻之後,外面明亮起來,車子緩緩停住,原來已經駛到郁公館院內。
杜辰徵輕揉我的發,橘色燈光下已經神色如常,又露出那種捉弄我的表情,一雙眼睛彎彎如月,道,「傻丫頭,我說什麼,你都相信的麼?」
我眨眨眼睛,正色道,「是。當我想相信的時候,你說什麼我都會信。
杜辰徵一怔,深深看我一眼,牽著我的手扶我下車。有家僕打開大門,郁公館裡花木扶疏,中央有很長一段甬道,房檐下懸著幾盞大燈籠。他牽著我的手一直走,絲毫沒有要鬆開我的意思。我忽然發覺,自己似乎已經習慣了跟他在一起的感覺。
我停住腳步,撥開他的手,抬頭看著他的眼睛,說,「你知不知道,女人的手是不能隨便牽的?這段路有多遠,你能陪伴她多久……這些,你有想過麼?」
他低頭看我,眸光一閃,漆黑瞳仁仿佛一片深不見底的海洋。
我仰頭看著杜辰徵,心怦怦直跳。……我到底在期待什麼呢?我和他的關係本就已經剪不斷理還亂,我為什麼還要在此刻說出這樣的話呢?
可我是真的想知道啊。他為什麼要牽著我的手,又打算要牽多久呢?
時間好像忽然變慢了。良久良久,他終於側頭望向別處。雙手插進褲袋裡,英俊的側臉漸漸浮上漠然的神色。他漫不經心地笑笑,說,「對不起,是我沒有考慮清楚。我以為你不會把這些看得那麼重。……如果我做了什麼讓你誤會的事,請你見諒。」說著,他轉身往西廂的方向走去。
我的心一涼,整個人愣在原地。
走出幾步,他又停下來,回頭看我一眼,說,「你應該知道,我們之間的事本來就是出於意外。……我今晚所說的,所做的,也都是如此。」
我轉過身,極力控制著鼻子裡突如其來的酸澀感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說,「我明白了。----你放心,你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誤會。」
七。{午夜驚變}
我怔怔地回到房間,黑暗中,白色窗幔輕輕飛舞。我走到桌邊坐下,一垂頭,倏忽間竟有淚水流下來。
----我這是在為他哭麼?……因為我的自作多情,還是因為對他不合理的期待?我腦中亂成一團,只是覺得很傷心,卻又說不清是為什麼。
我……真的喜歡上杜辰徵了麼?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個黑影閃到我身後,手中白刃直直朝我頭頂刺來……我驚叫一聲,本能地閃身避開,卻被凳子腿絆倒,整個人跌倒在地上……
那人上前一步,舉起刀子刺向我,眼睛裡滿是恨意。窗外的光打在她臉上,我一愣,驚道,「白小蝶?」
白小蝶二話不說,一刀狠狠刺過來,我拼命撐住他的手,說,「你瘋了麼!殺了我,你以為你能活著跑出去麼?」
白小蝶把全身的力氣壓下來,恨道,「我什麼都不管,我只要你死!」
我胳膊好酸,眼看就要撐不住了,忙分散她的注意力,說,「我好吃好喝地把你安排在郁府,還救過你,你怎麼能恩將仇報呢?我就要嫁給段景文,尹玉堂,我也不會再跟你爭了……」
白小蝶卻猛一加力,那刀尖距離我的鼻尖只有兩厘米,她的臉離我很近,冷笑一聲,在我耳邊說,「我是喜歡尹玉堂。可是我愛的人,卻是杜辰徵!」
我一愣,手不由一松,她一刀狠狠刺下來,說,「今日我就殺了你這賤貨!看你以後如何再搶走我的男人!」
我尖叫著滾到一邊,避開了她的刀。我站起身往門外跑,心思卻轉得比往常還要快,聯想著以前發生的一切,一般跑一邊喊,「枉費尹玉堂對你這麼好,你卻聯合杜辰徵一起騙他!」
白小蝶在戲班呆過,也是個練家子,我哪裡跑得過她,袖口忽然被她一把抓住,她的指甲抓破了我的手臂,她揪著我的頭髮說,「郁心詠,這種大義凜然的話,從你嘴裡說出來,不覺得噁心麼?是誰費盡心機要得到玉堂的愛,卻轉了個身就去勾引杜辰徵?----昨夜玉堂擔心你的病,執意要去看你,我拗不過他就陪他一起,卻看見你跟杜辰徵坐在床頭接吻……」
白小蝶用刀尖輕拍我的臉,冷冷一笑,說,「你知道玉堂當時是什麼表情麼?----我認識他十幾年,即使他被班主打,滿身都是傷,也沒露出過那樣傷心的表情。」
我一愣,心中猛地一凜。
「兩個在我心裡的男人,都被你搶走了。你說,我要如何能放過你?」白小蝶熟練地將刀尖一轉,指著我的胸口,狠狠刺下來……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個人影擋到我身前,單手抓住了她的刀尖。
……白刃刺破了他的手掌,殷紅的血汩汩地流下來,他卻不為所動,另一手攬住我的肩膀,說,「心詠,你沒事吧?」
尹玉堂的臉俊美如昔,只是在此時多了一分蒼白,他眼底里有痛,卻被那種關切所掩蓋,我鼻子一酸,哇一聲哭出來,握住他的手說,「你是武生,手受了傷,也許十幾年的功力就白費了……我值得你這樣為我麼?」
白小蝶也愣住了,神色一變,說,「玉堂……剛才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尹玉堂接過她手中的匕首,丟在地上,垂頭道,「其實,你對杜辰徵的感情,我早就知道。……若不是你自願,他那時不可能在老家找到你,更不可能知道我的行蹤……」尹玉堂的臉在陰影里,緩緩抬起頭,說,「可是小蝶,就算你背叛了我,我欠你的,我也一定會還。」
此時郁家的侍衛聽到了動靜,紛紛朝我房間跑來。窗下傳來紛繁的腳步聲,大門一下子被踹開,杜辰徵披著絲綢睡袍站在那裡,手裡拎著一把槍,敲了敲門板,說,「大半夜的,你們把這兒當戲台了麼?」
白小蝶哭著看向尹玉堂,說,「為什麼你到現在都不明白?我不需要任何人欠我。其實我跟你們一樣,一輩子也想真真正正地愛一回……」她回頭看著杜辰徵,那眼神就像忽然被抽緊了的絲線,她走過去拉住杜辰徵的手,說,「辰徵,遇見你之後,我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你可不可以帶我走,我沒臉再面對玉堂,也不想再看見郁心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杜辰徵甩開她的手,面上沒有一絲表情,說,「不可能。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你在一起。如果做了什麼讓你誤會的事,忘了它就好。」
我不由一愣。……這番話,怎麼跟他方才對我說的那麼像?
白小蝶仰頭看他,大眼睛一眨一眨,有兩行淚水無聲地落下,她搖晃著他的手臂,搖著頭說,「不會的……你一定是騙我的,是不是?杜辰徵,現在我除了你,什麼都沒有了啊……」她猛地抱住他,就像抓著一根救命稻糙。
我看得呆住。我不知道杜辰徵與白小蝶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可是我從她的眼神里,感受得到她對他濃烈的愛意。可是杜辰徵的眸子,始終冷靜如初。……我忽然想到方才任他牽著手的自己,是不是也跟她一樣傻?
杜辰徵面無表情地甩開她,說,「你走吧。我會派人給你一筆錢。以後不想再在上海看到你。」說著,他轉身離開,她伸手去拽他,卻只抓到他的絲綢睡衣……
白小蝶本就是個脾氣火爆的烈性女子,此時臉上的哀傷轉成羞憤,一把將他的睡衣撕成了兩半,恨道,「是因為郁心詠麼?好,我現在就殺了她,看她以後如何再搶走我的人……」白小蝶身手很快,一把抽出旁邊侍衛腰間的手槍,轉過身來直直地指向我……
尹玉堂面色一僵,還來不及讓我護到身後……只聽「砰」的一聲,白小蝶胸口被子彈穿透,滲出大片大片的血跡……她手中的槍掉落到地上,整個人無力地往地上栽倒下去,眼睛還直勾勾地看著我……那麼地恨,那麼地絕望……
我捂著嘴巴,嚇得甚至連尖叫都沒有力氣。尹玉堂也愣住了,片刻後才清醒過來,扶起她大聲叫著她名字……可是白小蝶卻沒有再應他,她睜著眼睛倒在他懷裡,就像一隻破碎的蝴蝶。
尹玉堂紅著眼睛瞪著杜辰徵,吼道,「你怎麼可以殺了她?你怎麼可以!」
杜辰徵瞥一眼白小蝶,像看一條無用的狗。他晃晃手裡的槍,對尹玉堂說,「沒有利用價值的人,就是要死。你以後也是一樣。」說著,他轉身離開,背影依然那麼身長玉立。
……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幕。
房間裡的血腥混著他古龍水的香味,杜辰徵就那樣走遠,仿佛也走出了我的世界……
白小蝶躺在地上,死不瞑目,尹玉堂抱著她,手掌還汩汩流著血。我看著眼前這一切,緩緩癱坐到地上……
或許,今日的白小蝶,就是明日的郁心詠麼?他可以那麼絕情地對待一個愛他的女人……
那麼我呢?
我抱緊了自己,忽然間冷得發抖。
痴情鎖(下)
仍然是一晌貪歡。最然明知醒來時,已會是人事全非。
一。{屋漏夜雨}
仁愛醫院高級病房。
此時已是晨曦初露,尹玉堂在病床上,唇上長出淺淺的胡茬,好像一夜之間憔悴了許多。我打起精神,遞他一杯水,安慰道,「醫生說你的手沒事,沒傷到筋骨,養幾個月就好了……來,喝點水吧,看你的嘴唇都幹了。」
說到這裡,我忽然想到那個夜晚,杜辰徵強吻我之後,說我嘴唇乾的樣子……心頭凜然一酸,手一鬆動,險些就握不住那個水杯。
倒是尹玉堂手疾眼快地扶我一把,看我的眼神里略有歉意,說,「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他的睫毛依舊那麼長,且根根分明,瞳仁漾漾地像是盈著水,雖然多了幾分憔悴,側臉仍然美得不可思議。
可是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我跟他之間已經不一樣了?隔著那麼多的人和事,變得親近但是卻又很遙遠。
此刻他眼中的歉意卻讓我更加心酸,我把水杯放在床頭柜上,直直看著裡面晃動的水面,說,「其實,是我對不起你……」我的聲音低下來,說,「其實我跟白小蝶一樣,也對杜辰徵動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