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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4:12:38 作者: 楊千紫
    他高出我許多,身上有我熟悉的古龍水的香味,掌心很暖,在這寂靜夜裡有些令人暈眩。我抬頭,正對上杜辰徵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深深的,涼涼的。杜辰徵將我的身體扶正,卻沒有要鬆開我的意思,只是低下頭,在我耳邊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身上怎麼這樣涼?南京的夜,比上海要冷些的。」

    我心裡沒來由微微一震,似乎那種面對他無限慌亂的感覺又回來了,急忙掙開他,頓了頓,說,「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杜辰徵只是垂下頭來看我,說,「金爺正在前堂等你。」

    「哦。」我應了一聲,繞過他往月牙門的方向走去。原來他剛剛才見過我爹。

    高跟鞋在小路上踏出篤篤的聲音。走出幾步,我停下來,回頭只見他還保持著同樣地姿勢站在原地。

    我叫他一聲,「杜辰徵。」

    他一愣,轉過身來看我,眼神里有幾許疑惑。一張英俊臉龐在夜色下稜角分明,卻又多了幾分柔美。

    我咬了咬嘴唇,說,「你以後不要再設計我。也不要妄想可以控制我……」我垂頭看著地面,說,「我知道,有些事發生了就無法改變,我也知道身為青雲幫鬱金爺的女兒,我不能只顧著自己。----可是,我絕不會放棄追逐自己的幸福。」

    說完,我轉身走向月牙門,小院裡花木扶疏,夾雜著青糙味的花香沖淡了他身上古龍水的香味。迷茫過,也失落過,我想我此時終於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麼。

    我要盡我應盡的責任,追我應得的幸福。……我要證明給所有人看,我跟尹玉堂是可以幸福的。我可以跟著他吃苦,我可以為他放棄榮華富貴,即使風餐露宿也無所謂。

    我只要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

    三。{上海之王}

    推開房門,一個精瘦矍鑠的中年人正在沏茶。身穿一身金色對襟長袍,眼角的紋路里都是歲月沉澱出的精明和疲憊,頭髮有些花白,比起我上次見他的時候,似是蒼老了一些。

    人稱鬱金爺的青雲幫幫主,上海黑幫的無冕之王,曾經翻雲覆雨的風雲人物,若是早了二十年,會是何等的風華?----可是如今,到底是歲月不饒人。

    我頓了頓,許是占用了郁心詠的身體便也繼承了她的情感,心裡竟真對這個老人有關切,不是裝出來的,我怔了怔,脫口而出地說,「爹……您怎麼好像憔悴了許多?」

    他回身看見我,慈愛地笑笑,說,「心詠,你來了。」說著示意我坐到茶桌前,遞我一杯剛沏的茶,道,「雨前龍井,你愛喝的。」我依言飲了,果然茶香清透。我放下茶杯,金爺又幫我滿上,道,「幾日不見,你的性子倒似是穩重了許多。」

    我捏著茶杯輕輕轉著,沉默片刻,說,「爹,叫我來有什麼事?您直說吧。」

    金爺看了看我,道,「我娶麗莎的事,我知道你很不高興。可是事以至此,也沒的回頭了。你是我的獨女,從前我打天下是為你,以後的江山也都會是你的。就不要再跟我慪氣了,好不好?」

    許是金爺說這番話的口吻很像我遠在現代的父親,又或許我身體裡留著他的血液,這種血緣讓我輕易就消除了那種疏離,我嘆了口氣,說,「算了,其實也沒什麼好氣的。女大不中留,我日後總是會嫁人。到時候能有人陪著爹爹,也總是好的。」

    爹爹怔了怔,隨即拍拍我的手背,道,「你啊,倒是比過去乖巧多了。其實,之前那個戲子的事……也是爹做的過分了些。」

    提到尹玉堂,我心中五味雜陳,道,「爹,現在尹玉堂就在西廂。您能不能答應我,假如我嫁給段景文,為我們郁家排憂解難,您就保他平安無事?----只要他好好的,我心裡就能有希望,也許日後,總有一天我能跟他在一起……」

    爹爹看我一眼,無奈一笑,點點頭道,「沒想我這女兒還是個情種,對那戲子動了真情……要是早先,說不準爹就准了你們的事情。可是現在,青雲幫在上海被黑花幫踩在了腳底下,現任官員跟黑幫主是一丘之貉,一心想擠掉我們青雲幫。投靠段家是我們唯一的出路,何況那段景文一表人才,爹也放心把你交給他。……心詠,你這麼聰明你應該知道,你是上海第一名媛,我鬱金的女兒,從出生起就沒受過苦,你需要的是一個能給你一生富貴榮華的男人,就算你再喜歡那個戲子,也只是過眼雲煙罷了。」

    果然,所有人都不看好我跟尹玉堂。想起他方才映在窗前的俊美身影,我一時無語。

    金爺頓了頓,又道,「爹爹答應你,我會盡力保他周全----只是,廉頗老矣,有些事,爹爹也不敢打包票了。」

    我聽出最後一句話里有弦外之音,忙接著道,「爹爹,您是見過世面的人,看人應該也有幾分準頭。您應該知道有些人不是池中之物,又怎麼會甘心屈居人下?杜……」

    杜辰徵的名字還沒說出口,爹爹已經給我使眼色,示意我不要再說下去。他看了看窗外,嘆了一聲,說,「時候不早了,心詠你回去歇吧。爹爹老了,很多事也不願再多想,只求保持現狀就好。」

    我看了眼窗外,有一些青雲幫的保鏢來來往往,也許他們是杜辰徵的人吧。看來爹爹對他已經早有忌憚,怪不得杜辰徵也不怎麼把我這個大小姐放在眼裡。我站起身,轉身剛想離開,想了想,回頭又道,「爹,幫里的事您就別操心了。我會儘快接近段景文,解決眼前這個難題。日後,幫里的事我也會多花些心思去了解,畢竟,求人不如求己嘛。」說到這裡,我調皮一笑。爹爹也莞爾,又囑咐道,「求人不如求己,可也要知己知彼。段家幾代的資料都給你預備好了,就擱在你房間的桌子上。段家老爺子可不是白給的,記得萬事小心。」

    我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了房門。

    此時天已蒙蒙亮,我卻一點倦意也無。走在那條碎石子堆砌的小路上,突如其來地又想到杜辰徵。

    想起他剛才扶住我時手掌的溫度,以及他在星空下熠熠生輝的雙眸。

    為什麼每次想起他,都會有一種慌亂的感覺?每一次想起那個荒唐的夜晚,我都會臉上發燙,恨不得找個地fèng鑽進去。可又是為什麼,當他說他可以當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時候,我又會覺得有一點傷心呢?

    四。{詩賦欲麗}

    此時天已大亮,我從桌子旁站起身,抻了個懶腰,瞥一眼妝檯前的鏡子,果然裡面出現了只熊貓。我爬到床上,腦子裡卻還在轉,一時間也睡不著。昨夜熬通宵把段家的資料看完,得知段老爺子家學淵源,本身也是國學大師,給政府上文書都是用駢文寫的。現在有那麼多名門閨秀想嫁入段家,要從她們中間脫穎而出,我想我首先要討得段老爺子的歡心。好在我在現代的時候主修古代文學,應該能跟他有些共同語言。

    只是讓我想不通的是,段景文為何會跟尹玉堂長得那麼像呢?若不是段景文自稱是獨子,我還真以為他倆是失散多年的孿生兄弟呢……我閉上眼睛,腦中漸漸混亂起來,一會兒想起尹玉堂俊俏的臉,一會兒又想到杜辰徵那雙笑起來彎彎如月的眼睛……緊接著又想到在現代上古文課時的情景,教授在講台上念道,「奏議宜雅,書論宜理,詩賦欲麗……」

    頭好熱,眼睛也好熱,眼皮好像有千斤重……我口渴難忍,奮力掙開眼睛,嗓子卻緊得發不出聲音來……就在這時,卻有人伸手扶起我,遞給我一杯清水。

    我急忙捧著喝了,喉嚨這才好受了些,此時方覺得渾身無力,整個人都倚在那人的臂彎里。一個熟悉的男聲自上方傳來,他說,「你再忍忍,一會藥就煎好了。」

    我微微一怔,這聲音是……

    果然,我抬起頭,正對上了杜辰徵一雙深邃眼眸。他的大手在我額頭上按了按,說,「燒倒是退了些,比上午的時候好多了。」我望一眼窗外,此時已是暮色四合,原來我已昏睡了一整天。

    「我……怎麼會病倒的?」我傻傻地問,分明記得自己臨睡前還龍精虎猛的,怎麼睡一覺醒了就成了這番模樣。

    杜辰徵扶我躺好,輕輕為我掩好被角,道,「昨晚你本就著了涼,又熬夜,在夢裡還念著什麼『詩賦欲麗』……真不知道你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知道段老爺子好古文,就連做夢都在念道著『詩賦欲麗』麼?……看來我真是為了段家的事殫精竭慮了。

    我躺在床上,無奈地眨眨眼睛,以這樣的角度看他,才發現杜辰徵的睫毛也很長,濃密並且根根分明……他低頭回望著我,半晌,一雙眼睛漸漸彎起來,說,「喂,郁心詠,你幹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我臉一紅,別過頭不看他,努了努嘴巴說,「我只是在想,像你這種人,居然肯屈尊降貴地來照顧我?不知道又在打什麼主意呢……」

    杜辰徵輕輕扳過我的頭,將一條浸了涼水的毛巾覆在我額頭上,笑道,「也不知你做了什麼夢,又哭又笑的,還閉著眼睛吟詩作對……下人們都以為你腦子燒壞了,誰還敢來伺候你?」

    聽他這樣說,我忍俊不禁,唇邊不自覺就掛了一絲笑。躺在枕頭上看著他那張英挺無害的俊臉,原來跟他在一起也有這樣輕鬆舒服的時候。可就在這時,他忽然看向我的眼睛,上挑的唇角帶了絲戲謔,俯身靠向我,氣息里忽然間又充滿了壓迫感……

    他俯在我耳邊說,「郁心詠,你在夢裡叫了多少次我的名字,你要不要猜猜看?」

    ……我,我真的會在夢裡叫他的名字麼?無端想起《大話西遊》里的橋段,難道,不知不覺間,在我心裡已經有了他的位置麼……

    我臉一紅,嘴硬道,「你欠了我們郁家很多錢嘛,怕你不還,在夢裡念叨一下有什麼出奇?……時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說著,我轉過身背對著他去,不敢再看他。

    杜辰徵輕笑一聲,說,「我走了,你記得喝藥。」

    說完,他站起身往門口走去,皮鞋踏在地面上,發出篤篤的聲音,不知為什麼我心裡竟有一些不舍……也許他跟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只能有這麼一瞬,等到了明日,他又是他的黑幫堂主,我又是我的上海名媛,江山美人,兩不相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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