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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4:12:38 作者: 楊千紫
那人盯住我足有十秒,唇邊揚起一抹冷笑,說:「郁心詠,幾日不見,你倒是更會演戲了。」他把案上的紙放入信封,十指靈巧修長,在我面前晃了晃,說:「這封信是寫給你父親的。三天之內他若不交出小蝶,我便讓你一命償一命。」
我委屈地看著他,什么小蝶的我根本不認識,憑什麼要我償命?因為在現代看多了電視劇的緣故,我腦中靈光一閃,立時把他聯想成那種被富豪搶走青梅竹馬戀人的貧苦少年,忙說:「難道你口中說的小蝶,是我爹新娶的姨太太?----這個你放心,我也不願意有個後媽,你趕緊把我放了,我好回去給他們攪黃啊!」
他一愣,有些詫異地看我。看不明白似的,又起身走到我身邊,低下身仔細地看。一雙秀目盈盈,近距離看去臉上也沒有任何瑕疵,真真是個美男子。那人用審視地神情端詳我片刻,忽然狠狠地拍一下我的頭。
我吃痛地捂著腦袋跳了起來,吼道:「你打我幹嗎?」
那人斜眼看我,說:「你難道真的被車撞傻了?」說罷他把臉湊近了我,「你不認得我了嗎?」
我一愣,不由有些心虛,生怕露出什麼破綻,索性就裝失憶,說:「很奇怪,這幾年的事我都沒印象了,很久以前的卻都還記得……可是剛醒過來,就聽說爹爹再娶的消息,這個病又不敢跟他說……」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我不免真的有些傷感。
他審視我片刻,似是將信將疑,頗有些自嘲地笑笑,說:「前幾天還逼我跟你私奔呢,居然轉眼就不記得我了。」
我這才恍然,「啊,原來你就是那個戲子!」可是話一出口,才反應過來戲子這個詞在那個時代似乎有些貶義,急忙岔開話題,指著旁邊的戲服,說:「你是唱武生的嗎?從你綁架我時的身手看來,功夫真的很不錯呢。」
綁架我時的身手……我這是在誇他嗎?
----他看起來似乎也跟我有同樣的疑惑,一副看不透我的表情。我端端正正回到床上坐好,小聲嘟囔說:「你把我當成不會說話的大嬸了吧?那我不說了。」
他歪著頭看我,似是有些好笑,又似是有些頭疼,深吸一口氣,說:「小蝶是我戲班的師妹。你那時為了逼我跟你私奔,派人把她擄走藏起來了。」
原來他跟我不是自願私奔,還是強買強賣的。我終於明白他對我為什麼會有敵意,只聽他又說:「我已依言跟你走了,是你爹派人把我們劫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你被送進醫院,我則被關進賭坊的地下室里……於情於理,你都該放了小蝶吧。」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無奈,又有些疲憊,「可是你現在……也不知道是真的失憶了,還是胡攪蠻纏的技巧又更勝一籌。」
從強逼小美男私奔這事看來,從前的郁心詠也不是好惹的主,估計也做了不少壞事吧。我嘆了一聲,說:「我真的不知道小蝶在哪裡。不過,我可以讓我父親的人幫你找找。你放心,我……」
話還沒說完,忽聽「砰」的一聲,一顆子彈擊碎了玻璃窗,在我耳邊呼嘯而過。我愣在原地,窗外隨即又有一陣流彈she進來,那男子衝過來將我壓在身下,護著我躲到床頭後面。
這一切來的這樣突然,我在他懷裡瑟瑟地抖著,抬眼只見我方才站過的地板上印著一排密密麻麻的小洞。
若不是他方才撲倒我,恐怕我已經被打成淋浴頭了。我倒吸一口氣,有些被嚇傻了,說:「難道你還得罪了比我爹更狠的人物嗎?槍擊民宅,也太囂張了吧!」
這時,槍聲忽然停了下來。
一陣有些熟悉的腳步聲後,有人自外推門進來。身材頎長,穿一襲深藍色的西裝。與這戲子的美麗不同,那是極為英俊硬朗的一張臉孔。劍眉,薄唇,鼻樑出奇的直挺,手裡隨意地勾著一把槍。
竟是我在病房裡見過的那個男人。
他的目光掃過我,緩緩地落在我身邊的人身上,說:「尹玉堂,能從幾十人看守的賭坊里逃出來,你還真是有些本事的。」
原來戲子美男名叫尹玉堂。我抬頭看他,只見他眸子裡籠著一層寒意,將我從懷裡輕輕地拉了出來,神色有些諷刺,說:「現在你知道了?比你爹更狠的人物,就是他這個手下,杜辰徵了。」
杜辰徵臉色一閃,眼中飛快划過一絲寒意,似是被觸碰了某個心照不宣的禁忌。
我細細地觀察杜辰徵的表情,忽然有些明白了尹玉堂話里的意思。
三。{熟悉的陌生人}
華麗的貴賓車廂,壁上包著暖色調的雕花牆紙。車輪與鐵軌碰撞,發出轟隆隆的響聲。我坐在由上海前往南京的火車上,手裡握著一塊冰涼的玉牌,不由有些失神。
窗外的風景疾速倒退。我腦海中浮現起杜辰徵那種眼如彎月卻又讓人不寒而慄笑容,心中泛起一絲涼意。
昨夜我與尹玉堂被他抓到之後,被禮貌地帶到一個類似倉庫的地方。中間的空場很大,四周堆滿了大木箱,空氣里瀰漫著一股cháo濕木製品的味道。
青雲幫的手下押著尹玉堂走在前頭,杜辰徵陪著我走在後面。昏暗中,忽有個纖細的人影朝我們飛奔過來,一下子撲進尹玉堂懷裡,哭道:「玉堂,太好了,你沒事!」
尹玉堂面上閃過一絲驚喜,隨即是難以言說的感動,他擁住她,說:「小蝶,我一直在找你。」
那女孩梳著兩條麻花辮,劉海齊齊地垂在額前,秀麗中透著清純,眼中似是有淚,抬頭狠狠地瞪我一眼,咬牙道:「若不是郁心詠出了車禍,恐怕我也不能活著見到你了。」
我一愣,心想一醒過來就有這麼多仇家,我還真是冤枉啊。不過,被尹玉堂和小蝶這對小情侶恨一下其實也無所謂,最讓我拿不準的是杜辰徵對我的態度。表面上像是禮遇有加,可是實際上我完全是被他掌控在手裡的。我側頭看他,試探著說:「之前可能有些誤會,現在我也想通了。其實我也未必真喜歡尹玉堂,亦不想再為難這對有情人。不如你替我放了他們吧?」
杜辰徵微微一怔,睨我一眼,似笑非笑地說:「大小姐,你可不像這麼大方的人啊。突然良心發現了嗎?」
他的態度讓我很不慡,也直覺情勢不妙,我壓住心中的怒火和恐慌,說:「那,你想怎麼樣?」
杜辰徵微一抬手,立時有一群手下舉槍指向尹玉堂,他淡淡地說:「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想大家互相幫個忙罷了。」
我一愣,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當下也不回話,只是定定看住他。
他悠悠地坐到沙發中間,說:「金爺曾經有意將你許配給一位姓段的南京高官之子。可是那時你正跟他賭氣,說什麼也不答應。----現在我們的生意遇到點麻煩,在上海樹敵太多,國內政局又不穩定。總之,與段家聯姻,是解決這些麻煩的最好方法。」
我聽出個大概,心中暗覺不好。因為他雖然是我爹爹的手下,可是根本沒有一點把我當大小姐尊敬的意思,反倒一副本末倒置的模樣,口氣里幾分命令的語氣。我揚了揚唇角,說:「可不可以說得再直白一些?----你想怎樣?」
他用重新審視我的目光看了看我,笑了笑,說:「大小姐,你好像比從前機靈了。我也很喜歡你的慡快。----簡單來說,只要你答應嫁入段家,我就放了尹玉堂,殺了白小蝶。那麼以後總有一天,你可以跟他雙宿雙棲的。」
這番話他說得極其平淡,仿佛再跟我討論早市裡的白菜價。我一愣,說:「你這是在威脅我嗎?----我爹知道你現在對我做的這些事嗎?」
杜辰徵端坐在沙發上,撐著下巴抬頭看我,說:「金爺跟麗莎去國外度蜜月了。我想你的事,短時間內他不會有時間管。----也正因為如此,我才要替他做這個決定。段家是許多有才華有出身的名門閨秀搶著要嫁進去的,你唯有真的肯爭取,才能有一絲勝算。金爺他太溺愛你了,你說不嫁就不嫁,怎可事事依著你的性子?」
我笑著說:「如果我不答應呢?你以為單憑一個戲子,就可以讓我郁家大小姐為你賣命?他跟白小蝶的死活,與我又有什麼關係?」我可不是任人宰割的性格,越聽越生氣,挑眉刺道,「你是什麼身份?輪得到你來替我爹管教我?」
「哦?那就當我看錯你好了。」杜辰徵淡淡地說,飛快抬手開了一槍。我一愣,以為他是she向尹玉堂,心猛地一沉。卻聽白小蝶尖叫一聲,一條腿已被穿了個洞,鮮血汩汩而出,整個人軟軟地癱倒下去。尹玉堂將她抱在懷裡,雙眼血紅地看向杜辰徵,怒道:「杜辰徵,有種你衝著我來。是男人就不要欺負女人!」
杜辰徵看也不看他,只是對我說:「你不是一直想殺了白小蝶嗎?好吧,尹玉堂的死活我先不跟你算。只要你肯幫我擺平段家,我現在就幫你殺了她。」
我心砰砰跳著,已知他是個不好惹的人物,可是現在我若服輸,以後也只能受制於他了,我咬牙說:「你殺了她又怎樣?我也未必會領你的情。你最好把他們兩個都殺了,看你以後再能用什麼來威脅我?」
杜辰徵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舉槍對準尹玉堂,說:「好吧,那我也只好如此了。」
我重重一愣,沒想到他竟會是這樣一個心狠手辣地談判高手,一點討價還價的餘地都不留給我。想想適才若不是尹玉堂救我一命,如今我還如何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我只好認輸,閃身擋住杜辰徵的槍口,冷冷地說:「我答應你。----但是我也有條件。」
杜辰徵笑起來,眼睛彎彎如月,聲音也一如既往的平淡高貴,他說:「哦?你說說看吧。」
「你現在馬上派人給白小蝶治傷,倘若她的腿日後落下什麼病根,你休想我會再幫你做事。」我看一眼血泊中的白小蝶,暗暗膽戰心驚,還得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說:「事成之後,你放他們兩個一起走。倘若其中任何一個有事,我答應你的事就不必再算數。」
杜辰徵玩味地看著我,說:「大小姐,你何時變得這麼偉大了?----他們兩個雙宿雙棲,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
白小蝶躺在尹玉堂懷裡,想是對從前的郁心詠積怨已深,倔強地瞪我一眼,說:「我才不要你這賤人假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