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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4:12:38 作者: 楊千紫
    凌楓瑟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並沒有察覺我的異樣,繼續說道,「這尊雕像從我出生起就立在這裡。……小時候的我很頑皮,讀書時常被太傅罰在祠堂裡面壁,午夜靜謐,陪伴我的就只有它……」凌楓瑟微低了頭,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拓出蝶翼一樣的影子,他自語一般地說,「不知何時起,它的容貌深深印在我腦海里……我從沒想過這一生中我能遇到一個與這雕像一模一樣的女子……直到,我遇上你。」

    這是凌楓瑟第一次沒有自稱為朕。他這一刻的聲音很真摯,帶著幾分孩童的迷惘,忽然拉緊了我的手,說,「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我正在追刺客。你被那刺客撞了一下,搖搖晃晃地站在水邊……只是一眼,我驚住了,卻又疑心是自己看錯了,想也沒想就跳下水救你……」

    這樣灼熱這樣誠摯的情話,我臉上的淚簌簌地落下來,不知是為他,還是為了凌遲墨。「當我第一次在水中抱住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就是我此生要找的人。」說著,他伸手擦去我的淚水,常年she箭的手掌有些粗糙,撫在我細嫩的臉頰上,形成一種微微痛楚的觸感。他低下頭來看我,說,「晴兒,我再問你一次,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妃?」

    八。

    我抬起頭看著凌楓瑟,心緒紛亂,一時間沒有回答。人生就像是一場夢,原來當我再醒來的時候,我和凌遲墨之間已經橫亘了三百年的時光。對於他來說,我想必早就已經死了,可是對於此刻的我來說,他又何嘗不是呢?昨日還被我愛著的男子,今日卻成了三百年前的古人,這樣的現實,要我如何面對?

    沉默良久,我終是搖了搖頭。對他,我也不是沒有絲毫的情意,只是此時此刻,我真的無法給他任何承諾。

    凌楓瑟的幽綠雙眸漸漸淡了下去,疼痛過後,隨之而來的是一簇凜然怒意。我有些不忍,我剛想開口,說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點時間,你可以不可以給我一點時間來接受你……可是話還沒有說出口,他就已經轉過身去。

    凌楓瑟從懷裡拿出一枚白玉扳指,拈在指尖,俊美臉龐已經沒有一絲表情,冷冷的說,「你是西楚人,七年前混入丞相府做侍婢。這個白玉扳指是西楚皇室男子的飾物,在你門前找到,你如何解釋?」他面上閃過一絲沉痛,道,「……那天西楚皇子蒼惑在你房間裡躲了一夜,朕都可以不計較……」他微一咬牙,道「可是你還是拒絕了。沈晴兒,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如今,也已經沒有了。」

    我的淚痕還沒幹,心卻在漸漸發涼。原來,他方才是抱著那樣的心態來問我願不願意做他的妃。可是沈晴兒的確是西楚人,又的確救了那個刺客,我還有什麼好解釋的?經歷了這麼多,我此刻只是覺得疲憊,別過頭不再看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見我這個樣子,凌楓瑟眼中怒火更盛,聲音低沉喝道,「來人。把她押入天牢。」

    我順從的站起身,奉命上前的侍衛扳住我的手臂,碰觸到方才我被蘭妃毒打的傷口,有細細的血流沿著我的手臂流下來,映襯著我白皙的皮膚,有些觸目驚心。我卻不覺得疼,只是任由那兩個侍衛押著我走向門口。

    凌楓瑟看我一眼,聲音里似有不忍,也有無措,說,「沈晴兒……你真的再沒有話要跟朕說?」

    你不相信我。……我還有什麼話好說?

    我回過頭,揚起唇角悽然一笑,說,「你說我是你要找的人。你口口聲聲地說愛我。可是,有多愛呢?是不是就像海邊精緻的沙雕,美則美矣,海浪一碰,就要成灰。」

    凌楓瑟一愣,神色複雜地回過頭來。其實我也不是故意要激怒他,我只是覺得心寒。冷笑一聲,說,「凌楓瑟,你救過我,也害過我。如今,我再也不欠你什麼了。……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了。」

    凌楓瑟眸中閃過一絲凜冽的光,漸漸被盛怒所充斥,他猛地揮袖打翻了桌上的七寶琉璃宮燈,狠狠道,「把她押到天牢最底層!朕永遠不想再見到這個女人!」

    我頹然的轉過身,默然地走出房門。

    我想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夜晚我走在通往天牢路上那種感覺。

    月光慘澹,四周寂靜無聲。所有侍衛都被皇上方才的震怒嚇得心有餘悸。只有綁著我手腕的鐵鏈碰撞出叮鈴的聲響。

    天牢是皇宮裡押解重犯的地方,牆壁由最堅固的大理石打造而成,一扇窗也沒有,被抓進去的人,極少有人再能活著出來。

    慘白月光下的甬道,就仿佛是一條通往地獄的路,再也沒有未來,再也沒有翻身之日。

    他的溫柔,他的激情,定是也給過許多其他女子的,如今給了我,也隨時都可以收回去。

    九。

    牢房裡寒氣很重,四周是完全封閉的石牆,僅有的光源是棚頂兩側的火把,散發著橘色的又晦暗的火光。轉眼已經在地牢里待了三天,我蜷縮在角落裡,回想著我在現代時與素素無憂無慮玩鬧的情景,心中酸澀一片。

    這時,忽有一個面生的獄卒捧著一個瓷盤和竹筒過來,撂在地上,目光掃過我的臉,說:「喂,過來吃飯吧。」

    都說這地牢的飯食不好,而且量極少,一天就給一頓飯。可是這幾天來,我的飯食倒是不錯,又是魚又是竹筍的,還是營養搭配。我捧起飯碗仔細一看,這次更誇張,碗裡裝的居然是燕窩。聞起來好香,我拿湯匙盛了一勺剛要送到嘴邊,半空中忽有一粒石子打過來,又准又恨地碰翻了我手中的瓷碗,卻未傷到我的手。

    住在我牢房對面的是個披頭散髮的老太婆,這樣的光線里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她瘋瘋癲癲地吼道:「憑什麼她有好飯吃?我們卻沒有?」

    獄卒見我沒吃到燕窩,看起來似乎比我還懊惱,回頭怒吼:「瘋婆子,你找死是不是?」

    那老太婆也不理他,依舊直勾勾地坐在那裡,一邊往外扔著稻糙,說:「我們沒飯吃,她也別想吃!」

    獄卒也拿她沒辦法,一鞭子狠抽在牢門上,憤憤地走了。

    其實,我也覺得我大魚大肉這件事對其他囚犯來說有些不公平,當下也沒出聲,那獄卒漸漸走遠了,忽然聽到那老太太壓低了聲音說:「小心有人下毒。」

    我一愣,轉念一想也是,的確在宮裡我的罪過不少人,誰想趁我在牢里的時候除掉我也不稀奇。又想起適才那獄卒詭異的神色,不由也有些後悔,溫言說:「多謝嬤嬤提點。」

    那老太太忽然抬起頭來看我,眼睛中似乎有些百感交集,聲音顫顫地說:「晴兒姑娘,你是否在四歲的時候被人販子拐到西楚的?在那之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我一驚,心想這老太太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又知道我跟西楚有關?可是看她的眼神又不似有惡意,便老實答道:「小時候的事我已經記不得了。」

    老太太看起來有些失望,又說:「姑娘,那你左背上可有一塊蝴蝶形的胎記?顏色很淺,大概有指甲大小。」

    我見她說得認真,猶豫片刻便解開白紗披風,露出左邊肩膀來,奮力回頭看,卻也看不到背上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個胎記……正在猶豫間,忽聽腳邊糙墊子中窸窸窣窣的聲響,我還未來得及回頭看,已經有人一把將我抱在懷裡,大手環住我的腰,輕啄一下我赤裸的左肩,言語間透著輕佻與柔情,說:「晴兒,你是不是知道我要來,特意半褪紗衣等我的?害我一進來,就見到這麼香艷的場面。」

    我急忙側過頭,只見那人一張輪廓英俊深邃,有些現代混血兒的感覺,鼻樑直挺,眼睛大而幽深,壞壞地攬著我,正是蒼惑。我一愣,幾乎就忘了掙扎,驚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蒼惑抱得我更緊,揚唇露一個風流倜儻的笑容,聲音里卻有幾許認真與柔情,說:「你被我所累,入獄受苦,我怎麼可以不來陪陪你?」他口中的熱氣弄得我耳朵微癢,我臉一紅,急忙從他懷裡鑽出來,紅著臉整了整衣衫,說:「你當這裡是茶樓嗎?說來就來的……」

    對哦,他是怎麼進來的?我忽然反應過來,疑惑地四處查看,果然在牆角處找到一個方形的石板,被一根鐵條撐起,走近一看,裡面竟然是一排石階,一直通向地下深處。

    蒼惑斜倚著牆壁,說:「還好我弄到了天牢的圖紙,知道這個牢房地下有個密道。不然派人重新挖掘的話,就要多費一些時日了。」說著又伸手來拉我,一臉風流的笑容,說:「我哪裡捨得你為我受苦?哪怕多一天,我都捨不得呢。」說到這裡,蒼惑劍眉一挑,臉上露出寒意,道,「凌楓瑟不是對你有意思嗎?竟又對你這樣狠。他日我一定為你報了這一箭之仇。」

    提起凌楓瑟,我胸中不由一酸,各種滋味一齊湧上心頭。我想起他將我從水塘里救起時,為我續氣時柔軟的雙唇……想起他在百花深處,像個孩子一樣質問我為什麼不去見他……想起我被蘭妃用刑的時候,是他及時趕來救了那麼無助的我……

    然後我又想起,在靜謐無人的皇宮大殿,他常年she箭的手掌有些粗糙,撫在我細嫩的臉頰上,形成一種微微痛楚的觸感。他低下頭來看我,說:「晴兒,我再問你一次,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妃?」

    可是我拒絕了,他卻不明白我的苦衷。他咬著牙說:「沈晴兒,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如今,也已經沒有了。」

    想到這裡,眼眶竟是一酸。這麼久以來,我一直告誡自己不要去想他,其實我是不敢去想,我怕我會心痛,我怕我真的會為他的絕情而傷感……我耳邊總是想起他的話,我聽見他打翻七寶琉璃宮燈的聲音,他說:「把她押到天牢最底層!朕永遠不想再見到這個女人!」

    「晴兒,你哭了?」這時,耳邊忽然傳來蒼惑略帶驚訝的聲音,將我從這一片猶如決堤的回憶中驚醒。

    原來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模糊了我的雙眼,原來我竟然在為凌楓瑟而心痛。

    蒼惑捧起我流著淚的眼,讓我不得不直視著他的眼睛,他眉宇間似有一絲酸楚,他說:「晴兒,我現在就帶你離開天牢,離開皇宮!他根本不值得你為他傷心!」

    我輕嘆一聲,拈起長袖擦乾眼淚,說:「這幾日在牢里,我想通了許多事。昨日之日不可留,是我面對現實的時候了,我要活在當下,讓自己快樂才是。蒼惑,謝謝你來救我,謝謝你肯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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