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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4:10:53 作者: 梧桐私語
「秋成?」
「是我。」才抽出來的手便重新插回了衣袋,遲楊看出柴焰表情的不自然,「我活著你不開心嗎?」
「當然不。」她搖搖頭,「只是……」
「你不確定我是不是真的是遲秋成?」
「恩。」柴焰又點了點頭。
常年背陰的牆面布滿干黃青苔,襯著遲楊蒼白的面龐。似乎不介意柴焰的不信,他依舊保持著微笑,「第一次見面,你吃了三碗米飯,總和我搶同一種菜,你對外說你不喜歡唱歌,你唱歌的確算不上好聽,可你喜歡聽梁靜茹的歌,你總一個人坐在宿舍後面的樹下聽。我幾乎沒見你哭過,唯一一次是我去找你,你說你是聽歌感動了,其實你哭是因為陳未南。沒記錯,那首歌名是《會呼吸的痛》。」
她怎麼會忘了那天呢?才和陳未南吵架的她想回去找他,遠遠卻看到陳未南和另一個女生走在一起。已經記不起當時是什麼心境了,她只記得她坐在樹下,耳機里是梁靜茹的歌。耳側突然一空,她仰起頭,逆光里,遲秋成擺弄著耳塞,微笑著問她:「怎麼哭了?」
往事如同昨日,遲秋成成了如今遲楊。
深深的呼吸,心底沉重的束縛頃刻間卸去,柴焰忍不住張開手臂,抱住了他,「還活著,真好。」
「這個擁抱,我該理解成愛情的?還是友情的?」
倏地鬆開手,柴焰退後一步,「秋成……」
「想對我說什麼?說感激是感激?友情是友情?感激和友情都不是愛情?」笑了兩聲,遲楊垂眸踢開地上的石子,「你以為我很偉大?以前我也以為,後來我發現並不是,為了你,我差一點死了。柴焰,我喜歡你,如果你不和我在一起,我寧願毀了你。」
吃驚地看著遲楊,柴焰想不出該怎麼回答,只能看著他轉身,消失在視野里,甚至連「遲秋成」這三個字也只能噎在喉嚨里。
直到看不見那個高大微跛的身影,柴焰張張嘴,想起還有許多事情沒來得及問,譬如他住在哪,譬如還在接受治療嗎?
秋風漸起的空巷,一陣沙塵卷過,留下一串落寞的嗚咽。
柴焰去了醫院。
樹木凋敝的時節,高樓建築也感染了涼意,青綠色的蘄南電視中心立在風中,像枚時刻準備發she的火箭,陳未南卻總說它像玉米。
玉米明明是黃的!目光從窗外收回,陰霾的心情略微晴朗了些,她想到了陳未南。
不遠處的綠燈還有三秒,柴焰扭開廣播,緩緩踩下腳剎,車卻沒有減速。
她眼神變了變,心裡安慰著沒事,腳又用力踩了踩。
沒有任何減速跡象……
遠處的車裡徐徐停在白線之後,人行道上行人蠢蠢欲動,沒人注意到車流里有輛銀色的SUV正突兀的滑出車流。
車裡的柴焰告誡自己冷靜,只是小故障而已,可在嘗試過所有可以嘗試的方法後,她發現車是真無法停下來了。
儀錶盤上的指針平穩指在一個不高不低的數字,柴焰心裡想得是現在哪個方向方便讓她撞一撞。
幾秒鐘後,一聲悶響在明源大道中段響起,冒著青煙的SUV引來路人驚慌側目,柴焰的視線開始模糊,她聽見依稀的警鈴聲,卻知道就算是交警和120也不可能來這麼快。
很快,黑暗襲來。
接到急救中心電話時,陳未南正給一個病人拔牙,眼角有了細紋的女人打麻藥時還不忘瞪著他,手緊緊抓著他的手。
陳未南抬眸,笑眯眯的回望,「大姐,你再這樣抓著我,麻藥打錯位置,我不負責的哦。」
女人乖乖鬆了手。
用一分鐘拔掉一顆蟲牙,陳未南摘下帽子口罩,甩甩頭髮,對自己的風度相當地有自信。
他正想著晚上回家如何同柴焰吹噓下自己,便聽到前台戴眼鏡的女學徒高聲朝他喊:「陳醫生,醫院的電話,找你。」
他一派輕鬆地接起電話,思考著中午吃什麼時,卻被告知柴焰車禍,被送去了醫院。
診所的玻璃門巨聲晃動著,陳未南風一般消失在門外。
路上,他不時抬手揉著眼皮,各種奇怪可怕的想法井噴般鑽進大腦,他擦了下額頭,發現手心是濕的。忍住強烈的心悸,車子在路上狂飆,呼吸已經不那麼重要,他只記得屏息、加速、屏息、加速。
半小時的路程,他只用了二十分鐘。
正午,醫院外的車位如常難找,沿著擁堵的車道挪了好一會兒,陳未南終於找到一個,把車停好,邁步下車,手還沒從把手上離開,陳未南猛一抬頭,發現車正對著一家門臉不小的壽衣店。灰濛濛的玻璃不知多久沒擦,一「男」一「女」兩個紙人隔窗直勾勾地看著他。
他心一跳,當即朝地上啐了三口:「呸呸呸。」
「隨地吐痰,罰款十元。」突如其來的插話嚇了他一跳,他抬頭看著面前臂帶紅箍朝自己伸手的銀髮老太太。
「年紀輕輕,不會耳朵比我還差吧?」不滿他發呆的反應,大媽晃著手,「隨地吐痰,罰款十元。」
「不是……我就是覺得不吉利。」陳未南張著嘴巴,覺得莫名其妙。
「隨地吐痰,罰款十元。」
「……」強辯不過的陳未南最終無奈的掏出錢包。
如同做了一場漫長無比的夢,夢裡的柴焰又回到了大學校園,鬱鬱蔥蔥的青桐樹,無邊的藍天,如茵的糙地,她和遲秋成站在上面,你來我往,比劃著名拳腳。遲秋成技術比她紮實,時而勾手,時而纏腿,沒幾招便輕輕把她放倒在地上。
汗水遮住眼帘,柴焰疲憊的閉上眼,身上酸痛,唇角卻掛著笑,「遲師兄,我什麼時候才能打敗你啊?」
「你啊,還早呢。」遲秋成聲音最初是輕輕的,可不知為什麼就變的急促了。
他在叫:「柴焰!柴焰!」
「幹嘛?」
「如果你不和我在一起,我寧願毀了你。」
打了個寒顫,她睜開了眼,眼皮沉重,身上的骨頭像被拆卸過般酸痛。
青桐樹消失了,綠茵糙坪成了乾燥的床單,房間瀰漫著淡淡卻忽略不掉的消毒藥水香,她躺在床上,目光可及的地方是被紗布纏繞吊起的石膏腿,她的。
她咦了一下,想起了車禍前的那幕。
「你別動。」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陳未南拽住她的手,「脖子也別動,總之你身上現在能動的地方基本都最好不動!你身上三處骨折,還有輕微腦震盪,各種劃傷就更不必說了。」他突然停住,手保持原有的動作,頭卻低了下去,一同低下去的還有聲音,「你脖子差點斷了你知道嗎,你怎麼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
話語帶著責怪,姿態卻像乞求。柴焰有些心疼,「陳未南,我沒事,真的。」
「嗯。」他微笑著低應,心裡卻在說:是哪個王八蛋,等老子把你揪出來的。
就在剛剛,交警的檢查結果出來了,有人對柴焰的車子動了手腳。
在醫院休養的日子,平淡而溫暖,有陳未南二十四小時照料的柴焰並沒感受到室外漸涼的秋意。
此刻,陽光打在她手中的玻璃杯上,她摸著杯沿,打量著沙發上的人。
陳未南推開手邊的書,終於忍不住抬頭微笑,「喂,病號,你都看了我整整十分鐘了。」
「你這是要提前感受離退休生活嗎?」
「我不用感受,想退休隨時可以。」叉著腿,他靠去椅背,得意笑著,「反正養得起你。」
見柴焰沒反應,他起身走去床邊,「怎麼?不信?」低頭認真打量了片刻,發現癥結的他無奈的搖頭,「工作狂,你不能有些出息,先忘了你那工作?」
「不能。」
「那我們聊聊天吧,你出事那天發生過什麼事情,見過什麼人嗎?」
想起那天,柴焰搖搖頭,「沒什麼特別。」
「哦,沒事,就是暫時沒什麼進展,奇了怪了。」
掩飾性的笑容僵硬的連她自己都覺得心虛,不得已換了個話題,「陳未南,我讓你幫我找龔宇,他怎麼還沒來。」
「等等。」
牙醫柔軟的指肚捏住了她的下巴,柴焰被迫直視著他,「怎麼了?」
「你這笑……」他慢慢靠近,「怎麼這麼好看?」
吻來得沒有防備,由最初的眩暈不適到後來的蘇麻灼人,她如同失了方向的小舟,只能跟著他的方向翻卷、糾纏。世界漸漸凌亂在越發急促的呼吸里。
時光靜謐,窗明明關著,仍有風吹拂耳畔,難解難分的時刻,出現了不識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