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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4:10:53 作者: 梧桐私語
    走廊盡頭的手術室前,稀疏的人造光源營造著淒涼緊張的氣氛,他皺眉加快了腳步,消毒藥水的味道總讓他難以忍受。

    他走近林夢,覺得眼前的女人一如既往讓人討厭,幾年前流行過的舊襯衫,一頭凌亂的頭髮,他懶得多看。

    「西朗情況怎麼樣?」他別開頭。

    他的聲音林夢再熟悉不過,抽了抽鼻子,她抬起頭,「你來啦?」

    林夢的平靜出乎了彭城的意料,他以為她會撒潑,甚至動手打他,嘖嘖嘴,他一時竟忘了該說什麼。

    「我們出去走走,有話對你說。」扶著牆,林夢緩緩起身。

    她走在前面,步態緩慢。彭城撇撇嘴,這是在扮柔弱嗎?他不情願的跟了上去。

    走出主樓,繞去和正門背馳的方向,人聲漸漸被甩去了腦後。

    腳邊,及膝高的蔓糙肆意生長,天空蔚藍,映著遠處的白煙,彭城的步子也慢下來,他心裡奇怪,明明是風景不錯的地方,怎麼讓人覺得隱隱忐忑呢?

    白煙不為人情感左右,成股不間斷的從紅煙囪里冒出來。

    終於,林夢停下來,轉過身,看向彭城,「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彭城不耐煩的踢著腳邊野糙,覺得周圍的環境同他格格不入。

    「過去這裡,那邊是煉人房,燒死人的地方。」林夢指著遠處的紅煙囪,「西朗真要有什麼意外,我就帶你來這裡。」

    「開什麼玩笑!」答話帶著顫音,彭城覺得這女人瘋了,他看向身後,考慮需不需要現在就離開。

    「我開沒開玩笑,你大可試試。」

    風吹起林夢的紅色裙擺,如同浴血的戰士,彭城倒退一步,不幸摔倒。

    「你……」他指著林夢,看著她離開,突然發現他竟然不敢再惡語相向了。

    彭西朗的手術還算成功,人在重症監護室里躺了整整三天,卻遲遲未醒來。厚重的鋼化玻璃上暈著淺淺水圈,隔窗陪伴了整整三天的林夢卻不在了。

    終審悄然而至的日子,熱風從和平廣場盡頭的商業街席捲吹來。

    柴焰被人群簇擁在中間,眉頭蹙緊,看著面前長短不一的黑色話筒,有些頭暈目眩。這群記者真夠敬業的,這麼熱的天絲毫似乎沒降低他們一開口便不要臉問題的能力。

    暴力的推開一隻正糾纏林夢與彭城離婚是否因為林夢性情冷淡問題的話筒,柴焰拉著林夢擠出了人群。

    「你想和他們解釋,信不信不管你用什麼態度回答,怎樣回答,明天的新聞標題左右不過是『彭城離婚真實原因是其妻性冷淡』,記者不需要你承認什麼還是否認什麼,只要你上嘴皮碰碰下嘴皮就ok,漢語言多博大精深,你該加強對『斷章取義』這個成語的理解。」最高一級的台階上,風很大,吹亂柴焰的長髮,刺痛她的喉嚨,她放開手,「你是不能和兩種人講理的,一個是記者,一個是彭城。」

    這兩種人為了自己,是可以輕易顛倒是非的,前者大多沒有底線,後者直接是不要臉。

    風略過身畔,貫穿身後的大門,樓頂,國徽熠熠泛光,無論成敗,一切將在今天塵埃落定。

    一號法庭房門閉攏,氣氛安靜,室溫悶熱燥人,主法官動了動胳膊,覺得汗正從後脊骨肆意流下,濕噠噠的粘人。好在流程進行著最後一輪陳詞了,他抿著嘴角,幾分慶幸。

    彭城和沈曉端坐在原告席上,不時低頭交談幾句,志得意滿,似乎對官司有著必勝的把握。

    比較之下,被告席就沉寂許多了。

    主法官敲了敲手中木槌,「原被告雙方如果再沒有新的證據,那就暫時休庭,半小時後復庭宣布結果。」

    「法官大人,我方有新證據。」在主法官準備敲定落槌的前一秒,一直保持緘默的柴焰舉起了手,「我方有新證據,可以證明我的委託人並沒抄襲其前夫彭城,相反,原告利用他和我當事人之前存在的夫妻關係,肆意借用、剽竊、抄襲其作品……」

    「血口噴人!」口水隨著怒氣噴出嘴巴,被沈曉扯住的彭城後知後覺發現他失態了。躬身朝法官表示歉意,彭城坐回位置,接過身邊遞來的紙巾。

    「原告,請克制情緒。」收回本打算敲下的木槌,法官揚起手,「請被告出示證據。」

    「是。」

    少人的房間裡,柴焰腳上的高跟鞋發著脆響,她走近彭城,晃了晃手裡的紙,「原告,你認得這個嗎?」

    紙被柴焰晃得嘩嘩作響,彭城看著它,臉色煞白,他張張嘴,小聲說著「不認識」。

    這是柴焰絲毫不意外的答案,她點著頭,「沒關係,貴人多忘事,我來幫你回憶一下。」

    「我手上是你提出離婚時手寫的協議書,內容是要求離婚後你擁有你與被告兒子彭西朗的撫養權,林夢不得向法院提出異議,作為交換條件,他會替林父保守秘密以及財產分割的若干條。我沒讀錯條款吧?」柴焰微笑著,「我想你是記起來了。可就在這份協議擬好後不久,你知道了彭西朗生病的事,你不想要一個生病的兒子,於是你變卦了。你把這份協議丟了,丟去哪兒你記得嗎?」

    她搖著頭,「你大意了,這份協議掉去了床底,被我當事人拿到了。別急著否認,如果你不承認這是你寫的,我可以申請筆跡檢驗。」

    「是我寫的又怎樣,我是告她抄襲,這個和案情沒關係。」

    「有沒有關不是你說了算。」

    「反對,法官大人,我對被告律師提出的物證存疑。」手中的筆直接丟去了桌上,沈曉的急切不比彭城小。

    「駁回。被告方請陳述證據。」即便被這鬼天氣折磨地險些脫水,主法官還是認真執行著流程。

    「是。」走去投影儀前,柴焰把紙放在已經啟動了儀器上,「上次用於舉證的光碟雖然因為某種原因被清空,不過內容卻以另一種形式保留了下來。」

    鏡頭慢慢對焦,畫面變得清晰,紙張乾淨的背面惹來彭城嘲諷的笑,「這就是你所說的能證明我抄襲的證據,開什麼玩笑?」

    可他很快再笑不出來了,隨著畫面的最終穩定,紙上的字也終於被人們看清。極淺的列印字,一看便知是出自一台馬上沒墨的老舊印表機。

    至於內容,他當然認得是林夢寫過的那些。

    「讓我們看看----『叢林的風吹打著木屋的窗,Linda翻了個身,揮手驅趕那擾人的蒼蠅』,彭先生,沒記錯,這是你去年上市的小說《愛如故》里的句子,一字不差。還有這句----『他站在淺灘,海水沖刷他的腳踝,他看著遠處玩水的女人,覺得生活愜意安然』,這句也是《愛如故》里的句子。這份稿件是從我當事人家裡找到的,類似的紙張還有很多,彭先生,你有什麼解釋?」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稿子是我們沒離婚時寫的,離婚後,這些列印的稿子被我留在那裡了。」

    「彭先生,你習慣用什麼印表機?」

    「反對,反對被告提問與本案無關的問題。」

    「法官大人,我保證這個問題與本案有關。」獲許後,無視掉彭城眼神里的錯亂,柴焰繼續發問:「原告,請回答我的問題,你習慣用什麼印表機?」

    「佳能?三星?我用的牌子多,記不清了。」

    「用過油墨印表機嗎?」

    彭城望了望白色投影布,上面的字跡雖然淺,卻乾淨,於是他放心的搖搖頭,「沒有。」

    「確定?」

    「確定。」

    「法官大人,我問完了。」回到被告席前,柴焰接過助手遞來的另一沓紙,抽出疊在最上面那張,復又回去,放在了投影儀上,「請法官大人見諒,為了驗證我的某些推論,我剛剛出示了一件偽造的物證,現在你們看到的才是真的。這張紙原本的正面是我當事人列印的稿件,是由一台老式油墨印表機列印的。我當事人同原告婚後,原告嫌油墨印表機不好用,丟了機器,可那些被打廢的紙卻沒丟。彭先生不是說我們沒有證據嗎?現在有了。」

    「不是……我剛才……」彭城語無倫次,他抓著桌沿,後悔剛剛說話為什麼不留些餘地。

    他沒想到,以為已成定局的事會成了他的定局。

    半小時後,林夢跟在柴焰身後步出法庭,日光從長窗照進來,在身後拖拽出搖擺的影子,她有些恍惚,「柴焰,我們真的贏了嗎?」

    「你沒聽見法官判決嗎?駁回原告訴訟。你沒抄襲,我們贏了。」風吹來,難得的清涼,林夢卻失聲痛哭著。柴焰低頭看著手中的公文包,並沒回頭。她不知怎樣解勸,她理解林夢的矛盾與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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