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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4:08:37 作者: 含胭
「好了,你要去哪?」她叉著腰站在他面前,大口喘氣。
「你跑得挺快。」他說,「不過我不想辦事了。」
林彩還沒反應過來,就聽他說:
「麻煩你送我到電視台門口。」
林彩和石峻並肩走下樓梯,一同往大門口走去。雨越下越大,他們兩人身上都有點淋濕。
石峻走得很慢,林彩想要扶他,但是被他拒絕了。他手握盲杖,杖尖在地上左右點擊探路,他仔細聆聽林彩的腳步聲,跟在她側後方一步遠處,勻速地走著。林彩微微回頭,就看到他認真走路的表情,石峻的盲態是十分明顯的,林彩在心裡疑惑,怎麼上次在公園自己就愣是沒發現呢?
到了電視台門口,保安看到石峻,連忙幫他叫了一輛計程車,然後輕輕扶著石峻的胳膊就把他帶到了車邊。石峻收起摺疊盲杖,開門上車,他並沒有打算再和林彩說些什麼,那個吵吵鬧鬧的女孩子也一直沒有開口說話。他輕嘆口氣,正要關門,突然感覺身邊又擠進了一個人。
「坐進去點兒!下雨呢!車不好打。「林彩笑嘻嘻地說。
「……」聽到她的聲音,石峻竟然真的乖乖地往裡面坐了進去,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明白自己不該和這個女孩子繼續有交集,那會很危險。但是潛意識裡,他卻又有些渴望她。
她是那麼活潑、陽光、明朗的一個人,和自己完全相反,她的身上,有他所沒有的一切特質。
黑暗總是嚮往光明的。
計程車上,石峻還是一副冷漠的表情,除了說出地址,就緊閉著口一言不發。
林彩悄悄地看他,內心還是難以平靜。這個打擊來得如此猛烈,和他初識時發生的一幕幕都湧上腦海,原來他的一切在她眼裡高傲無理的舉動,都是因為他----看不見。
她感覺到自己心裡一陣尖銳的刺痛,痛得令她難以呼吸。
車到了石峻住的小區門外,不能開進去了,他遞了一張一百元給司機,說:「麻煩你再送這位小姐去她的目的地。」
只是沒想到,林彩快速地說:「哎!不用了,我也到了。」
司機疑惑地回頭看他們,無奈地找了錢,林彩接過錢,塞到石峻手裡,說:「下車吧!」
石峻皺起眉,只得跟著林彩下了車,他打開盲杖探到地上,說:「那我進去了,林小姐,再見。」
說完,他就轉身探著路,往小區里走去。
林彩抬頭看天,雨越下越大,她跑到石峻身邊,拉著他的胳膊說:「雨太大,等你走到了早淋成落湯雞啦,這裡離我家不遠,我先送你進去,再回家,你別攔我。」語氣堅定,不容他拒絕。
石峻有些愣神,林彩沒等他反應過來,就緊緊挽著他的手臂,大步往小區里走去。林彩速度不慢,石峻很少有這樣的走路頻率,一開始不免踉蹌了一下,林彩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臂,石峻平穩心情,終於能跟上她的步伐與她一同並肩快走。
在這樣一段不算長也不算短的小區路上,在斜風勁雨的夾攻下,石峻走得有些狼狽,但是他的心裡,卻升起了一種溫暖的感覺。這個叫林彩的女孩子緊緊地依偎在他的身邊,握著他的手,仿佛要將身體裡無窮的光亮灌進他黑暗的心田。
石峻住的樓在小區深處,等兩人跑進了單元門,身上還是淋濕了。
「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恩……謝謝你送我回來。」石峻站定以後,緩緩說話,盲杖點著地就往電梯方向走去。他的心中有一絲不安,直覺告訴他,要離這個女孩子遠一些,再遠一些。有很多事,不是他想擁有就能夠擁有的,有很多事,他根本無法駕馭。
林彩眯眼看他已走到了電梯邊,她開始生氣,大聲說:「你這個人怎麼回事,我把你送回來,都淋濕了,你也不叫我上去坐一坐,擦擦頭髮。你真要趕我走,起碼也要借我把傘啊!」
石峻面向電梯門,沉吟了一下,側過臉來說:「不好意思,林小姐,上去喝杯茶吧。」話音剛落,林彩就笑嘻嘻地跑上去挽住了他的胳膊。他想掙脫,可是她挽得很緊,在這個幾乎幽閉的空間,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這是什麼味道?像雨後青糙的氣息,還帶著點奶香。石峻偷偷地做了個深呼吸,近乎貪婪地嗅聞著這股隱約的香氣。
石峻的家在21樓,林彩問他怎麼住得那麼高。
他認真地回答:「住得太低,如果有人一同搭電梯,我怕自己還沒摸到電梯按扭就已經過了我的樓層。」 林彩想想,也有道理。
進了石峻家,林彩有點吃驚,三室兩廳的公寓,有很寬敞的客廳,裝修風格現代、簡潔。牆和天花板是白色,家具是黑色,窗簾是米黃色,地上鋪著灰色的地毯,靠近南邊落地窗的地方擺了一台白色鋼琴。整個房子窗明几淨,都是大色塊,幾乎沒有冗餘的裝飾,看起來卻很舒服,就像個樓盤樣板房。
房子裡家具不多,都是必要的幾樣,而且轉角處都處理成了圓潤的形狀。
林彩脫了鞋進去,睜大眼睛到處轉轉,嘖嘖地稱讚幾聲:「你家好大好漂亮,你一個人住?怎麼那麼乾淨。」
石峻說:「鐘點工打掃的,你隨便坐。」進了自己家,他的行動靈活起來,不見了先前的縮手縮腳和小心翼翼,先是給林彩拿了拖鞋,倒了水,然後走進衛生間,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摘掉了墨鏡,並拿著兩塊大毛巾。
「林小姐?」
「哎!我在這。」林彩蹦跳著走到他面前,她看著他的臉,小心臟快速地跳動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完整地看見他的臉,他的眼睛果然漂亮,並不很大,隱雙眼皮,有著又密又長的睫毛,眼角微微上揚,只是瞳孔是淺淺的琥珀色,沒有焦距,沒有光澤,令人心疼。
他把毛巾遞向林彩的方向,說:「擦一下,小心感冒。」
林彩接過毛巾,回過神來,突然想起他的傷,立刻拉過他的手臂看,石峻猝不及防,有些慌亂。
「你有藥嗎?」林彩問。
他走到客廳的柜子邊,開了門,拿出一個藥箱,走回來:「我很久沒受傷了,你看看裡面有藥沒。」
很久沒有受傷?難道你以前經常受傷的嗎?林彩覺得有些心酸,又低聲地道歉,他的表情複雜:「是我自己的原因,你不要一直道歉。」
林彩拉著石峻坐到沙發上,她開始給他上藥,石峻任由手臂被她抓著,傷口處和藥水的接觸令他覺得一陣刺痛,但是他心裡卻覺得平靜,臉上表情也變得柔和起來。
上完藥,林彩鬆開他的手,抬頭看著他精緻的臉,突然問:「你的眼睛是什麼時候看不見的?」
問完了她就開始後悔,真想打自己嘴巴!!白痴啊!!
石峻的臉瞬間冷起來,他淡淡地說:「先天的視障,據說在4歲以前還沒有那麼嚴重,那以後突然惡化,就這樣了。」
「一點……都看不見嗎?」林彩覺得心有點收緊。
他回答:「那也不是,在室外,陽光充足時,我有光感。」
這和一點都看不見好像也沒有不同,林彩在心裡想,他還挺好面子。
她轉頭看看窗外的陰雨天,又問:「那現在呢,這兒雖然不算太亮,但也不黑,你能看見我嗎?」
她和他坐得很近,兩人之間只隔著十多厘米的距離,她抬頭看他的臉,能看到他皮膚上細膩的肌理和小小的絨毛,她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正在輕微地抖動,她能看清自己在他瞳仁里緊張又期待的神情。
可是,石峻的回答是:「抱歉,我一點也看不見。」他的語音很低很低。
林彩垂下眼瞼,她有些失望,石峻感受到了這份沉默,他突然覺得有點懊惱,「騰」地站起來,冷冷地說:「我有點累了,你回去吧。」
林彩沒想到他突然變臉,望著他,不安地站起來,情不自禁地去拉他:「石峻……」
「別碰我!」石峻甩開她的手,退開兩步,卻突然絆倒。
「小心!」林彩想去拉他,卻沒來得及,才看清罪魁禍首是自己隨便丟在地上的斜挎包。
石峻摸索著爬起來,肩膀微微顫抖,他說:「現在你已經知道了,我只是一個瞎子,很遺憾讓你失望了。」
林彩上前拉住他的手臂,說:「石峻你說些什麼哪,你怎麼了?」
石峻再掙開她手,轉身背對她,他的背影單薄又蕭索,透著濃濃的寂寞。他緩緩開口:「林小姐,今天謝謝你送我回來,你參加畫展的事,我們就此一筆勾銷。我要休息了,你請回吧。」
這是什麼意思?是和她劃清界線嗎?連畫展的事他都不追究了?可他不是說會再給她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