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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4:08:05 作者: 含胭
    安宏神情恍惚,身子搖晃,幸好被一個人扶住,扭頭一看,居然是江蓓。

    火化爐的煙囪升起一股濃煙,所有的人都默默佇立,安宏靠在江蓓肩頭,抬頭看天。

    天氣晴朗,萬里無雲,煙塵滾滾而出,慢慢飄散,匯入空中。

    這個世界上究竟有沒有鬼神的存在?究竟有沒有另一個世界?

    安宏不知道。

    她只知道,當韓曉君的骸骨被面無表情的殯儀館工作人員裝進那個小小的盒子時,身邊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都崩潰了,都已經毫無意義了。

    那個在幸福村的小弄堂里牽著她的手歡快奔跑的人,那個在游泳池裡耐心教她划水踢腿的人,那個騎著自行車帶她穿梭在大街小巷的人,那個會給她買各式各樣糖葫蘆的人,那個在籃球場上縱身跳躍的人,那個光腳踩在泛著波光的溪水中的人,那個總是沉默著抽菸的人,那個笑容溫暖、眼神深沉的人,那個說會帶她走進婚姻殿堂的人,那個對未來做了美好規劃的人……他不在了。

    永遠永遠地,不在了。

    離開的時候,江蓓追上安宏,說要帶她一程。

    安宏沒有拒絕。

    車上,江蓓問安宏有什麼打算,她已經知道了路建宇與安宏的談話,可是作為一個女人,她有自己的判斷,知道此時的安宏心裡一定是萬分的難。

    安宏低聲說:「6月中旬就能拿畢業證了,畢業以後,我就會離開。請你們放心,我說到做到。」

    「我不是這個意思。」江蓓嘆氣,「你不要生小帆爸爸的氣,小帆一直都沒有醒,他爸爸也是太過擔心。」

    「至少他還活著。」安宏苦笑。

    江蓓一時語塞,一會兒以後又問:「你……打算去哪個城市?」

    「不知道,隨便吧。」

    「……」

    安宏低頭沉默片刻,突然抬頭看著江蓓,說:「蓓姨,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江蓓一愣:「什麼忙?你說。」

    安宏抿了抿嘴唇,終於開了口。

    自從那天以後,安宏再也沒去看過路雲帆,而是一個人回了學校,徐沫沫知道了這些事,同學們也有所耳聞,路雲帆出了車禍受了傷,他的女朋友安宏卻從來不去醫院,多麼奇怪?

    連徐沫沫也搞不懂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安宏只能告訴她,路雲帆還在重症監護室,即使去了也看不到他,他的家人每天都在,不需要自己過去。

    她努力地壓制住自己心底翻江倒海般的情緒,勉勉強強地交了畢業設計,還通過了論文答辯,學院老師知道安宏的情況,也沒有過多為難她,於是,在經過簡單的結業考試後,安宏終於面臨畢業。

    她每天都在等待江蓓的電話,終於,她等到了。

    安宏趕到醫院時,江蓓已經在ICU門口等著她。她的身邊沒有路家其他親戚,她對安宏說:「我們每天只有半個小時的探視時間,一次只能進去一個人,你進去……看看他吧。」

    安宏點頭:「謝謝你,蓓姨。」

    她聽從醫生的吩咐換了隔離衣,戴上鞋套,雙手消毒,終於走進了那間充斥著各種奇怪器械的房間。

    耳邊響著「滴滴」聲,此起彼伏,監護儀器上還有安宏看不懂的圖像。

    路雲帆安靜地躺在病床上。

    安宏走到他身邊,看著這個面目全非的人,一下子就捂住了嘴,強忍住眼中的淚。

    路雲帆的頭髮全被剃掉了,他的頭部有些腫,頭上臉上還有許多未痊癒的傷疤,但他的臉頰和眼眶卻是凹陷的,臉色晦暗得令人不忍目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他的身上插著各式各樣的管子,兩條腿被吊起,從雙腳到大腿根部都固定著厚厚的石膏,他的雙手安靜地垂在身體兩側,毫無動靜。

    安宏看著他緊閉的眼睛,微微開啟的唇,這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只是,此時此刻,他的臉上再也沒有飛揚跋扈的表情,再也沒有燦爛到極致的笑容。

    安宏坐在他身邊,牽起他的手,眼淚再也忍不住。

    「路雲帆,我來看你了。」

    「路雲帆,你一定要醒過來。你答應我,一定要醒過來,好不好?」

    「路雲帆,曉君已經走了,你比他幸運,你活下來了,但是你一定要醒過來,你已經睡了十三天了,你還要睡到什麼時候?」

    「路雲帆,對不起,我要食言了。從今往後,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你答應我,快快醒過來,快快好起來,變成以前那個活蹦亂跳的路雲帆,你聽到了嗎?」

    「路雲帆,等你去了美國,不要再這麼衝動了,你酒量不好,要儘量少喝酒,我聽說美國的年輕人甚至會抽大麻,你千萬不要學。」

    「路雲帆,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會變得比以前更強壯,更健康,你會變成一個特別優秀的人。」

    「路雲帆,你會遇見一個比我好千倍萬倍的女孩,所以,把我忘了吧。我知道你能把我忘了的,是不是?到時候,好好地對待那個人,好好地愛她,你是個最好最好的男朋友,與你在一起,她一定會特別開心,她一定會很愛你,你們會結婚,生孩子,一起慢慢變老,我相信,你會給她一個最完美的家,你一定做得到的。」

    「路雲帆,趕緊醒過來吧,很多很多人都在擔心你,你爸爸,蓓姨,許洛楓,程旭……還有我,只是,我等不到你醒來那一天了。」

    「路雲帆,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你……」

    安宏的眼淚濡濕了路雲帆的手,他的手冰涼、僵硬,此時,手指居然微微一動。

    安宏吃了一驚,抬頭看路雲帆的臉,他的睫毛微不可察地抖動了一下,安宏的心「砰砰砰」地跳了起來,再仔細看,發現又沒有了動靜。

    安宏嘆一口氣,她鬆開他的手,站起身往外走,臨出門前又回頭看了一眼。

    「路雲帆,保重。」

    說完這一句,她狠狠心,終於走出了門。

    回到家,安宏接到了陳航的電話。

    陳航的語氣很低落:「安宏,秦月……已經知道韓曉君的事了。」

    安宏說不出話來。

    一個小時後,陳航趕到安宏家。

    他說:「她想見你。」

    「我不去。」安宏搖頭。

    陳航思考片刻,點點頭:「我理解。」

    「她……情況如何?」

    「說不上來,其實比我想像得要好,沒有大哭大鬧,也沒有砸東西。」陳航斟酌著用詞,「也許做了腎移植手術,得到了新生,她對生與死會看得不太一樣。」

    「陳醫生,拜託你多看著她一些,我怕她會做傻事。」

    「一定,她的親屬24小時照看著她,她的手術很成功,不用多久,就可以回復正常生活了。」

    安宏點點頭,扯出一個笑:「這也算是個好消息了。曉君地下有知,也會欣慰。」

    陳航又問:「你呢?你有什麼打算?你的男朋友現在情況怎樣?」

    「他已經不是我男朋友了。」安宏看著陳航,「過幾天拿了畢業證,我就離開這個城市。」

    「為什麼?」陳航驚訝。

    「我……不想留在這裡。畢竟……曉君也是因為路雲帆而死,路雲帆若醒來,我很難面對他。」

    「那你打算去哪裡呢?在別的城市有親戚嗎?」

    「我沒想過去哪裡,也沒有外地的親戚。」安宏苦笑,「也許會去廈門,也許會去上海,隨便吧,無非是租個房子,找份工作,能活下去就行了。」

    「那……你妹妹呢?」

    「我妹妹?」安宏似乎如夢初醒,「對啊,我妹妹怎麼辦?讓她放假時去爺爺家或姑姑家吧,我不可能帶上她的。」

    陳航推了推金邊眼鏡,遲疑片刻後說:「如果你需要幫忙,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你可以去T市,我是T市人,在那邊也有不少人脈,對你租房子和找工作會有幫助。」

    安宏疑惑地看著陳航:「陳醫

    生,謝謝你,只是……你為什麼要幫我?」

    陳航的臉居然紅了,他低聲說:「我與你們認識,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再想一想。」

    「好,你隨時可以打我電話。」

    2005年6月16日,是安宏畢業的日子。

    她接到了江蓓的電話,路雲帆----醒了。

    感謝老天!安宏穿著學士服與同學們站在一起拍照,每個人都是笑意盈盈,只有她,臉上不知道是喜還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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