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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4:08:05 作者: 含胭
    路雲帆轉頭看見她進來,臉色有些尷尬,沉默了一會,他說:「我手機沒電了,我把小高電話給你,你打給他,叫他現在開車來接我們。」

    安宏說:「我已經給他打過電話了,我有他的名片,他大概再過1個多小時就能到了。」

    「哦。」路雲帆應了一聲,隨即又不再說話。

    安宏走過去,把早餐放到床頭柜上,說:「我買了早飯,你要不要吃一點?」

    路雲帆緩緩搖頭。

    安宏嘆口氣,從病房的柜子里拿出了幾樣東西,回到他的床邊,她說:「這是你的手機,充電器我從你房裡拿來了,已經幫你充了電了。這是剃鬚刀,你可以用。這是你的換洗衣服,等下出院的時候可以穿,還有這個……」

    她望著自己手裡拿著的東西,又抬頭看了看路雲帆,繼續說,「這是你的拐杖,我想你也許用得到。」

    黑色鈦合金的肘拐,握在安宏的手上,發著暗啞的光,深深地刺痛了路雲帆的眼睛。他死死地盯著安宏的手,毫無徵兆的,一把搶過拐杖就用力地丟了出去,金屬撞地的聲音還是很刺耳尖銳的。安宏愣愣地看著他,路雲帆又搶過了手機和剃鬚刀丟出去,黑色iphone立刻支離破碎。再然後,他掃蕩了床頭柜上所有的東西----檯燈、花瓶、水杯、藥瓶、紙巾盒……還有安宏買來的早餐,滾燙的粥連著碗被他用力丟出去,正好砸在安宏身上,四濺的粥水燙到了她的手背,令她覺得一陣刺痛。路雲帆卻絲毫未覺,沒有停歇地開始搖動病床邊的點滴架,金屬架子在他的拉扯推動下終於轟然倒地。

    他力氣很大,如瘋狂了一般把手臂能夠到的東西都掃到了地上,卻是咬著牙一聲都不吭。整個病房充斥著「砰砰磅磅」的碎物聲,聲音很響,在安靜的早晨,很快就吸引來了醫生和護士。

    安宏迅速地擋在了門口,她倚著門,冷靜地說:「他心情不好,發一點兒脾氣,所有的破損我會賠償,請你們給我一點時間。」

    前一天的小護士也在,她說:「你是醫生還是我們是醫生啊,說不定是病人不舒服呢,讓我們進去看看。」

    安宏不讓,只是將目光投向王醫生,王醫生越過她的身體望向一片狼藉的病房,拉過小護士說:「沒事兒,病人只要醒了就能出院了,他是硬傷,沒大礙。」

    小護士不依:「可是……」

    「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王醫生板起面孔,就像個村委會主任。

    小護士立刻不吭聲了,只是忿忿地瞪了安宏兩眼。

    安宏說:「謝謝你,王醫生。」

    王醫生拍拍她的肩,掃了眼她的手背,說:「你好好鼓勵鼓勵他,待會自己別忘了塗點燙傷藥。還有,錢別忘了賠知道不?」

    安宏關了門,退回病房,瞄了眼病床上已經累得氣喘吁吁的男人,她走過去,在床邊椅子上坐下來,抱著手臂看他。

    路雲帆的胸膛急劇起伏著,心裏面幾種情緒瘋狂泛濫,懊惱、恥辱、自卑,不堪,還有----深深的無能為力。

    他辛辛苦苦隱藏起來的秘密就這樣子被她發現了,在一個小縣城,在這樣一個雨後初晴的早晨。路雲帆望向窗外,太陽已經升起,今天又是個好天氣,有許多的遊客遠道而來看油菜花,歡歡喜喜地,像前天晚上的他們一樣。

    而他呢,此時只能拖著這具不完整的身體,躺在這個簡陋醫院的病床上。

    路雲帆弓起了身體,緩緩抬起雙手蒙住了眼睛,肩膀輕微地聳動起來。

    然後,他就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暖暖的懷抱。他聞到一陣熟悉的淡香,是記憶里深鎖著的味道,他聽到她說:

    「路雲帆,別鬧。」

    起初路雲帆只是木然地待在安宏懷裡一動不動,漸漸地,他伸出手臂,也抱住了她。等到兩個人緊緊地,緊緊地擁在一起後,安宏聽到了他壓抑在喉間的低沉啜泣聲。

    男兒有淚不輕彈。

    不輕彈啊,只是未到傷心處……

    安宏輕拍著路雲帆的背,他把頭深深地埋在她的頸窩裡,不讓她看見自己的臉,他聽見安宏嘆了一口氣,在他耳邊柔柔地說:「路雲帆,你怎麼那麼傻呢。」

    小高帶來了新買的黑色輪椅。

    安宏告知了路雲帆左腳踝的骨裂傷,他終是不敢逞強,換好黑色風衣黑色長褲後,用穿著假肢的右腿做支撐下了床,坐上輪椅後,就自己轉出了病房。

    當然,做這些的時候,安宏早就被他請出了門。

    安宏結清了所有費用,收拾了路雲帆的東西----包括他換下來的髒衣服和四分五裂的手機。她再次向王醫生道了謝,走到醫院大門處和路雲帆會合時,看到那小護士正在依依不捨地和他告別。

    路雲帆坐在輪椅上,抬頭看著小護士,眼角餘光瞄到走過來的安宏一臉深沉,他突然淺笑起來,面上顯出難得的溫和表情,對小護士說:「昨天真謝謝你們,你看,我女朋友過來了,我們得出發啦,再見。」

    安宏就看到小護士一張臉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綠,目光在路雲帆和自己的臉上掃了幾個來回後,終於低著頭跑回了醫院。

    安宏走過去,笑道:「呦,你看來真的沒事了,還能捉弄人啦。」她打開大奔的車門,把東西都放進去。

    「我說的是實話。」他的聲音淡淡的。

    「是嗎?柳下惠同學。「安宏回頭,不禁一怔。路雲帆懶懶地坐在輪椅上,已經恢復了一臉木然的表情。平時高高大大的一個人,現在要低頭和他說話,她感覺不太習慣。

    路雲帆看著她,說:「安宏,你不要忘記,我和你,可還沒有分手。」

    「我記得我有給你寫過分手信吧。」安宏失笑,為他的孩子氣。

    「那我現在給你回答,我不答應。」

    「……」

    這時小高過來,遞給路雲帆一根肘拐,示意路雲帆是時候上車了。

    路雲帆接過肘拐,抬頭看了眼安宏,對著小高點點頭。他右手使用肘拐,在小高的支撐下用右腿假肢站起來,左腿微曲懸空,左臂用力環著小高的肩,小高緊緊環著他的腰,兩個人一起邁步,一步一步地上了車。

    安宏在他右邊一直護著,看著他額頭冒了汗,牙關緊咬的樣子,心裡很疼很疼。

    路雲帆終於在車上坐下來,他呼出一口氣,習慣性地用手擺放著自己的右腿,然後快速抬頭看了一眼安宏,發現她果然在盯著自己看,路雲帆心中懊惱,乾脆扭過頭去看向了窗外。

    三個人先回了賓館,小高收拾了路雲帆的行李,安宏收拾了自己的行李並退了房後,終於可以啟程離開Y縣了。

    回T市的路上,小高專心開車,路雲帆靠在椅背上,閉著眼,不說話。他一身黑衣,表情嚴肅,回復了在T市時冷淡疏離的模樣。

    安宏一直都在看著他,她擔心他會不舒服,會哪裡痛,怕車子的顛簸會引起他的不適,小高每一次踩剎車都令她膽戰心驚。

    眼睛總是有意無意地瞄向路雲帆的右腿,安宏並沒有看見過他殘缺的身體,只是隔著被子,她就知道,他截肢的部位很高。

    她覺得心裡堵得厲害,路雲帆的這條腿,竟然是假的,是硬邦邦、沒有生命的東西。而他,還要拖著這樣一條腿,和自己逛步行街、逛商場、逛公園,甚至還出來旅遊。他不計後果的行事風格,真是一點都沒有改變。

    然後安宏就想到,很多年前,他受傷的時候,他做手術的時候,他做康復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人陪在他身邊,不知道,他害不害怕。

    不知道……那時的路雲帆,會不會,很恨她。

    胡思亂想中,一隻手伸過來,覆在了安宏的手背上,並緊緊地握了握。

    安宏抬頭對上路雲帆深沉的目光,此時,他的精神已經好了許多,和之前在病房裡失控崩潰的那個形象早已相去甚遠。

    路雲帆發現了安宏手背上燙起的兩個大水泡,和一片紅跡。

    他皺起眉頭,說:「什麼時候弄的?」

    「忘記了,我沒事。」安宏抽回手。

    路雲帆想了想,回憶起她買回來的熱粥,似乎是被他丟出去的。他心裡低咒一聲,馬上喊小高去最近的藥店買燙傷藥。

    藥膏、棉簽買回來以後,路雲帆就在汽車后座給安宏上藥。狹窄的空間中,兩個人靠得很近,彼此都能聞到對方身上熟悉的味道。路雲帆的指尖有些涼,輕觸在安宏手背上的時候,有些微微的顫抖。

    安宏垂著眼睛,說:「我真的沒事,你忘了,我不怕痛的。」

    路雲帆搖搖頭,他說:「我只是在想,好像你和我在一起,我總是會令你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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