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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之培見林之揚神色肅然，沉默不語，便繼續道：「你是不是還在怪我呢？當年你出櫃時，我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不知道為什麼，那些話我始終清楚的記得，每次想起來心裡都很難受，為什麼……為什麼當時要那麼說。」

    「對不起啊，揚揚。」林之培一聲輕嘆。

    林之揚眼角驀然有些濕潤，林之培一番坦然道歉，像是猛然間卸掉了一直壓在他肩膀上的一塊巨石，讓他有一種自己的罪孽被人寬恕了的錯覺。

    第84章

    隨後林之揚和林之培隨意的聊了些生活間的瑣事， 林之培給他看了孩子和老公的照片， 氣氛融洽寧靜。

    林之揚無法想像自己還能有一天好好地坐下來和姐姐閒話家常，又是感慨，又是慶幸。雖然十年的隔閡不是一朝就能彌補上的，但林之揚相信事情還是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兩個人說著無關緊要的內容，始終繞開可能會令彼此不太開心的話題。正聊著，病床傳出些聲響， 林永輝睜開了眼睛。

    「爸，之揚來看你了。」林之培起身， 將林永輝扶坐起來， 在他背後墊了個枕頭， 讓他坐的更舒服點。

    林永輝眉間的紋路更深了幾分， 沉沉的目光筆直的望向林之揚。林之揚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 雙手垂在身側， 姿勢就像個做了錯事等待挨訓的孩子。

    林之揚喉結滾動了下， 那聲「爸」也沒能出口，而後他聽到林永輝沉聲道：「你來幹什麼？」

    林之揚心裡猛的一沉， 臉上像被扇了個耳光火辣辣的熱了起來。他發現他的語言功能已經失去了意義， 頭腦中一片空白， 竟然什麼反應都做不出來。

    「當初你離家時我說過什麼你還記得嗎？你出了這個家門就永遠別回來， 我林永輝沒有你這麼混帳的孩子。」林永輝暗啞低沉的聲音迴蕩在安靜的病房內， 似是有回音反覆迴響震盪著林之揚的胸口。

    林之揚雖然早就做好林永輝不接受他的心理準備，然而時隔十年再重新面對一遍父親決絕冷漠的責難，仍然感到心臟一陣鈍痛， 脆弱的傷口還沒來得及癒合就被重新撕裂了一遍。

    「爸，是我叫之揚來的。這麼多年了，有什麼矛盾也該淡了。」林之培插了句話，沖僵硬的呆立在原地的不知所措的林之揚遞了個眼色，希望他能對他父親說兩句軟話。

    林永輝嚴厲無情的目光審視著林之揚，林之揚此刻頭腦混沌，四肢麻木，連一絲一毫的偽裝都無能為力，多年累積的演技經驗毫無用武之地。他仿佛又退縮回了在刻薄殘忍的打罵中倉皇逃跑的那個一事無成，丟人現眼的同性戀兒子。

    「小培，送客。我身體很好，不需要林先生看望。」林永輝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

    林之揚只感覺自己的自尊已經被戳的遍體鱗傷，完全無法維持一個完整的模樣。他艱難的從喉嚨間擠出一點聲音，說了句「打擾了。」，轉身就走。

    疾步衝出病房，周懷澤正對著病房門雙手環胸靠在牆邊，見了林之揚便稍稍直起身體，林之揚看了他一眼，起伏的情緒似岩漿般咕嘟咕嘟沸騰著，轉眼要翻滾出胸腔。

    「看完了？」周懷澤見林之揚臉色發白，不由有點擔心。

    「嗯。走吧。」林之揚短促的點了下頭，轉身便獨自先向前走去。

    他果然還是不該來的，明明了解他的父母是多麼固執己見，不通情理的人，何必非要把自己豁出去受頓冷臉才甘心？

    林之揚憋著口氣越走越快，突然胳膊被猛的一拽，隨著過強的慣性倏地轉了半圈，整個人跌進了周懷澤的懷裡。

    林之揚大吃一驚，一抬頭正對上周懷澤黑沉沉的眸子筆直的盯著他看，似乎那眼中耀眼的光芒能夠she穿他的心臟，直視他內心，讓他的想法全部無所遁形。

    「怎麼了？沒和你爸和好嗎？」周懷澤皺著眉頭問。

    林之揚平適自己的呼吸，試圖用平常的輕鬆語氣說話，但一開口還是破了功，聲線微微顫抖起來：「他不願意見我也正常，他看起來身體沒大礙了就好。」

    周懷澤英挺的眉峰越發糾結起來，林之揚不願在周懷澤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事實上，他已經很久沒有習慣在人前表現出低落失意的情緒了。

    「我們走吧，這次來，和我姐姐聊了聊，也算很有收穫。」林之揚努力扯出一個不太明顯的笑容，去拉周懷澤，周懷澤的手緊緊攥著林之揚的手臂，腳下像生了根，紋絲未動。

    「之揚！」林之培在這時追了出來，看到了走廊里拉拉扯扯的二人，目光在兩個人之間來迴轉了幾圈，裡面多了些瞭然卻尷尬的內容。

    林之揚這叫一個後悔啊，真不應該在這麼嚴肅的場合由著周懷澤的性子穿什麼「情侶裝」。他真的是平常太愛順著他的意思來了，這會兒再打腫臉充胖子解釋二人的關係完全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周懷澤內心深處的小火苗本來就在見到林之揚受了委屈後熊熊燃燒著，這時對上林之培毫不掩飾的興味眼神，那心火就好像一下子被潑了把油，陡然就把周懷澤給燎著了。

    周懷澤猛地拽過林之揚就朝著病房走，林之揚沒有準備，被他拉了個趔趄，平衡驟失，一路上被周懷澤跌跌撞撞的拉著走。

    「等、等一下！」林之揚察覺出了周懷澤究竟想幹什麼，嚇了一個魂飛魄散，血色盡失，話都說不利索了。

    九層的貴賓病房樓道內安靜無人，一點聲響都能產生回音，震盪在整個空間內。林之揚不敢掙扎吵鬧的過於厲害，默默地較勁哪裡會是人高馬大的周懷澤的對手，一時沒能全力拒絕，等被周懷澤拉扯進了病房時已經晚了。

    林永輝正面色不佳的靠坐在床頭閉目養神，聽見聲響一睜眼就愣住了。他兒子正被一個高大的年輕男人像拎小雞似的拽著，雖然拼命掙扎但卻無濟於事。林永輝看不過去的皺了眉，本就嚴肅的面容更顯得威嚴十足。

    「這是怎麼回事！」林永輝沉聲問道。

    林之揚簡直要嚇尿了，就像最恐怖的噩夢突然變成了現實一樣。他看到林永輝鷹一般犀利的目光緊緊的盯著他，只想一頭撞在牆上直接昏死過去。

    周懷澤顯然沒打算給他自殘的機會，一手抓著林之揚不讓他逃跑，一邊氣勢洶洶的說：「林伯父是吧？聽說你還是院長呢，應該在醫學方面很權威啊，同性戀不是病這是最基本的醫學常識吧，你不懂嗎？」

    林之揚長這麼大也沒看過誰敢用這種態度和他爸爸叫囂，幾乎是使上了吃奶的力氣去拉周懷澤：「走吧！別說了！」

    「你兒子同性戀了是天生的，是基因決定的！同性戀基因是誰給的？不是你和你老婆嗎？你有什麼權利責怪他，他被你們生成這樣自己也很痛苦啊！」周懷澤越說越痛快，眼看著林永輝臉色漸漸暗下去，由白轉黑，隨即有變成醬紫色的趨勢。

    「他沒偷沒搶，憑自己本事掙錢，為什麼一定要按照你的安排活著？只有當醫生職業高尚？林之揚現在做的工作是不能看病，但你知道他是多少人的精神支柱嗎？你知道多少人因為他一句話，一個笑容就能獲得勇氣和力量嗎？你挽救生命，他拯救靈魂，做人不能活的太狹隘了！」

    林永輝面容緊繃，慢慢的捂住心口暗聲道：「你是什麼人，誰允許你進來撒野的？」

    「對不起。我們馬上走！」林之揚拼命拉他。

    「我是你兒子老公！」

    周懷澤此話一出，整個空間登時一片安靜，突然林之揚的怒吼差點沒把房頂掀了：「周懷澤！你瘋了嗎！」

    林永輝心裡一梗，林之培手疾眼快的往他嘴裡塞了片藥，幫著他爸順心口。

    周懷澤一愣，不悅道：「我現在是在幫你。」

    「我不用你幫，你現在給我出去！別再刺激他了。」林之揚餘光瞥見他爸爸一副眼瞅著要犯病的樣子，哪裡還顧得上丟不丟人，只想趕緊在他爸眼前消失，讓他爸好好冷靜冷靜。

    「你到底站在誰那邊啊？」周懷澤對林之揚「吃裡扒外」的做法相當不滿，林之揚從來沒有這麼凶過他：「你把他當爸爸，他有把你當兒子嗎？不順他的意就斷絕關係，我看他這樣的人更合適養條狗！」

    「夠了！」林之揚活了三十年都沒這麼歇斯底里的喊叫過，整個人都因憤怒發起抖來，大叫道：「再怎麼說他也是我爸啊！」

    周懷澤終於成功閉嘴了，看著他的眼神似乎有些猶豫，氣勢一下就蔫了。林之揚發泄出來後全身的力氣都卸了個乾乾淨淨，大口的喘著氣道：「我求你了，你出去吧，我自己的家事我自己解決好嗎？」

    林永輝和林之培都被林之揚喊愣了，無聲的瞪著兩人，周懷澤朝他們看了一眼，又看看林之揚，撇撇嘴長腿一邁出去了。

    林之揚扶著額頭，平息因憤怒引起的眩暈。他與他爸爸深不見底的眼對視，又立刻移開目光說：「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來打擾您了，您好好休養吧。」

    林永輝：「……」

    林之揚低頭準備離開，手搭上門把卻聽見他爸說：「你等一下。」

    林之揚詫異回頭，就見林永輝雖然面色仍然沒有鬆動，但望向他的目光卻有了溫度。他畢竟和人對戲多年，對對方的面部表情變化極其敏感。林永輝這是對他的態度有所軟化了？為什麼？

    林之培也發現了，忙道：「我去打點熱水來，你們先聊聊吧。」

    林永輝沒說話算是默認了，等林之培出去了，沖林之揚點了點頭，說：「坐下吧，我有話跟你說。」

    第85章

    林之揚想像不到他父親要和他說什麼， 心中難免忐忑， 但一想到他竟然有一天還能坐下心平氣和的和他爸說話，也是非常知足了。

    林永輝看著他兒子，近十年的光景並沒有怎麼改變他的容貌，但周身的那股氣質卻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不再是那個叛逆的黃毛小子，而成長為一個有擔當的成熟男人了。社會的歷練讓他整個人都罩上了一層醇厚的外殼。

    其實作為父母再怎麼生氣自己的子女，骨子裡都是無盡的擔心而已。擔心他不能適應複雜腐敗的圈子， 擔心他被欺負排擠，擔心他走上邪路， 明明做一名醫生， 有父母在前面為他鋪路， 能夠簡單的獲得穩定的生活和社會的尊重。更何況他還一意孤行的非要走最難的路， 硬說自己愛上個男人。

    事實證明過林之揚的叛逆任性有多麼的錯誤。同期的孩子做的比他好， 他被排擠到邊緣每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甚至經常幾天內只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作曲， 飯都不怎麼吃。他掙不到錢，如果不是靠著家裡接濟， 根本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