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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3:55:43 作者: 不奇風
    明決的一顆心提著又掉了下來,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他的呼吸從急促到平穩,再從平穩上升到急促。

    「來放鬆,別這麼緊張。」他的父親拍拍他的肩膀。

    明決的身體慢慢地放鬆,隨後就被猛力的一拳打到了牆上,玻璃隔斷牆。

    那一拳從右邊打來,明決看的清楚,但是身體下意識地僵住不敢閃躲,他的下巴吃痛,口腔里一股鐵鏽的味道迅速蔓延開來,伴隨著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音,他的身體被玻璃碎屑包裹著倒了下去,細小的碎片嵌入他的手掌,割破他的面頰,大顆的血液滴落在地板上,好像盛開的玫瑰那樣妖艷。

    明決的母親就那麼坐著,冷冷地看著,仿佛那只是一條不討主人歡心的狗,那被暴打的孩子身上沒有她一半的血,她所知道的是這個卑賤的孩子身上流著她那該死的丈夫的血,看著他挨打,仿佛看著她的丈夫遭受到了同樣的對待,這可憐的小畜生,膽小怯懦,是條吸血蟲,這條蟲時刻提醒著她,她早已不再年輕。

    「先生,您父親來了。」李嬸從外面進來,垂著眼帘說道,眼前的血色狼藉,她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讓他進來。」明決的父親擺擺手,用紙巾擦拭了自己汗濕的額頭。

    「你知道自己錯了嗎?」明決的父親抬起頭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我知道了。」明決四肢垂地,像一隻小狗在搖尾乞憐。

    「這就對了。」他的父親滿意的點點頭,坐回了飯桌邊。

    一個脖子上戴著金項鍊穿著唐裝的老頭走了進來,一眼就看到了渾身鮮血的明決:「這小畜生又惹事了?」

    「他自個兒鬧脾氣,把玻璃牆都毀了,要是讓別人知道我有一個這樣的兒子,我還當什麼老闆!」

    「是嗎?」老頭渾濁的眼球微微轉了轉,用拐杖杵杵地面,「早知道他是這樣不成器,就該在小時候朝死里打!」

    「滾吧!」

    明決不說話,費力地爬起來,用衣服下擺包著自己血淋淋的雙手上了二樓。

    李嬸見狀,忙把那一片玻璃碴子打掃乾淨,免得污了主家的眼。

    「爸,這次找你來,你也知道是為了什麼,吳家山的那個煤礦,您可不能便宜了別人。」明決的媽媽開門見山地講了出來。

    「我還沒說話,你急什麼,反正不管怎麼樣,這是我們家的事,那礦產跟你沒有半點關係。」明決的爸爸不緊不慢地說道。

    「怎麼著,你們家人合起伙來欺負我是吧?當年我爸陪嫁幾百萬把我嫁給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個態度!」明決的媽媽一拍桌子,身上的肉一顫一顫的。

    「這個礦,是我給老二的,你們兩口子就別打這個主意了。」老頭轉著手上的金戒指,抬高了自己的語調。

    明決在二樓自己的房間裡,即使緊閉著門,一樓激烈的爭吵還是從門縫鑽進了他的耳朵里。

    那被血液浸染的衣服已經粘在他的手掌上,他每掀開一分,就倒抽一陣涼氣。手掌被劃開猙獰的口子,裡面露出晶瑩的玻璃碎片,明決用腳把床下的醫藥箱勾出來,拿出鑷子開始給自己清理傷口,這次,他爸算是下了輕手,不然他怎麼有可能站著講話。

    把玻璃碴清理完畢,他也沒有上藥的心思,脫光了衣服鑽進浴缸里,將自己血淋淋的雙手放了進去。

    血液在水中暈染開來,就像一層薄薄的紅色輕紗,他把自己的右手從水裡拿出來,撫摸著臉上的傷痕,那隻手掌順著他的胸膛滑下,一路留下觸目驚心的紅色,滑過他的喉結,滑過他的胸膛。

    這突如其來的安靜,讓他十分不適應,他就像躺在砧板上的魚,隨時都會被屠刀剖解。

    可是屠刀遲遲不落下來,他的心每時每刻都懸在半空中,他滑進水中,讓水完全淹沒自己的口鼻,兩隻手扼住自己的咽喉,完成一番自己與自己的搏鬥。

    水進入他的口鼻,直衝他的大腦,一陣撕裂感從他天靈蓋那裡傳出來。

    他狼狽地趴在浴缸邊,大口大口地吸著氧氣,這時的他才真正精疲力竭,這才是每次見到他父親應該有的狀態,他再也不用提心弔膽了。

    耳邊是他父親的暴喝,眼前突然出現一雙皮鞋,他搖搖頭,妄圖將這來自地獄的影像從腦海里驅逐,最終卻只能得到更加深刻的記憶,他也許是出現幻視和幻聽了。

    眼前莫名浮現出今天在籃球場看到的那抹身影,那純淨的笑,那澄澈的嗓音,那乾淨的仿佛不知人間險惡的眼睛,一張白紙,總會吸引不懷好意的人前來,肆意塗抹毀壞直到看到殘缺的你比骯髒的我還不如,這個時候,我才會停手吧。

    可這時的他,又突然沒了傷害別人的意思,他從高高在上的屠夫變成神龕下的信徒,他仰望著那抹身影,因為那身影代表了他求而不得的純潔和光明,他這畏縮在陰暗角落的怪物乞求被光明照到,但當他走到光明之下的時候,又會被自己猙獰醜陋的面龐嚇到,重新自覺躲回了黑暗。

    打開自己的電腦,明決登上自己熟悉的論壇,看到已經有不少人對於自己上傳的照片給出了相當高的評價,破碎的一顆心這才勉強得到慰藉。

    「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工作室?」

    每天明決都會收到類似的私人消息,那些不知名但是打著情懷和夢想的工作室想要拉他入伙,對於這種人,明決一向不以理睬,攝影是他的愛好也是他積累財富的一塊踏板,他從來都很明確自己要什麼,要錢,要權,凡是讓他白幹活卻又不能帶給他實質性好處的東西,他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何況,他的時間不多了。

    每一秒被浪費掉的時間,都是對他生命的威脅,被豢養在鳥籠中的鳥兒,要振臂高飛,斷沒有一次不成再試一次的道理,他必須牢牢抓住。

    「明決啊,我給你送了一些吃的。」李嬸推門走了進來。

    明決的房間沒有鎖,誰會給一條寵物人權呢?

    明決也不避諱,電腦屏幕就那麼開著,反正他們看不懂,也根本不會看,沒有人想了解他真正在幹些什麼,也許推門見到一具屍體才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先生他下手是重了一點,可是這次是你不對,聽說你在學校里不用功讀書……」

    明決知道在這個家裡,他爸就是神一樣的存在,沒有人會質疑他爸的行為。

    「你說完了嗎?」明決不耐煩把手一擺。

    李嬸一怔,明決表現出來的無理更是印證了先生的正確,她把手中的餐盤放下,走出門去嘆了一口氣。

    他對著修圖軟體,卻什麼興致都沒了,有人在他嫌煩,沒人在他又覺得孤單,這樣的生活毫無樂趣可言。不知道為什麼,那張娃娃臉又竄進他的腦海,他想要與那人親近,至於親近之後是什麼樣的走向,他自己也不清楚,是要人拉自己一把,還是將那人毀滅一同墜入地獄,他的心在兩者之間搖擺不定。

    但很明顯,他目前的人生因為這個目標而不再死氣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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