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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2:44:14 作者: 軟包
父母幾乎不吵架,只有無止境地冷戰。
多數是謝明深低頭,只是他的低頭不得其法,總是在下一秒又原形畢露。
謝明深對聞棠束手無策,臨死前還能笑得出聲,既恨又愛,也不知道恨更多,還是愛更深:「聞棠,你再恨我,死後,我們也是要葬在一起的,你的墓碑刻的是謝明深之妻。」
「生同衾,死同槨。」
「就是死,也別想逃開我。」
謝明深可以跑,他沒跑。
大抵是知道聞棠永遠不可能愛他,所以聞棠想讓他死,他便隨了她的心愿。
聞棠臉色蒼白,被濃煙燻得嗆咳不止,被火舌吞噬前,那個表情,也不知道是解脫而是暢意,複雜得讓他無法分辨。
他的父母,因為「愛情」,幾乎放棄了一切。
謝權也沒想跑,即使一向忽視他的聞棠,讓他走,他也沒走。
那大概是他生下來這麼久,唯一一次感受到了母親的善意。
直到……
火海里傳來謝妗妗哭泣的聲音。
也不知怎麼。
腦海里忽然浮現出同樣淚眼婆娑的一張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如同陶瓷的臉頰憋得悶紅,嘴唇慘白,一邊拽著他的手,一邊喊疼。
她多乖啊,從來都是笑吟吟的。
唯獨哭了那一次,她磕碰得很重,身上都是血,也不知道究竟哪裡受了傷。
那隻小小的手緊緊抓著他不放,嚷嚷著疼,又不知道是哪裡疼。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有人哭起來會這麼惹人疼。
拉扯著他的情緒,控制著他的身體,像繃緊的弓弦,一刻都不敢放鬆。
謝權鬼使神差地邁開腿朝著兒童房跑去,直到找到謝妗妗,抱著她往外跑。
幾乎是脫離火海的下一秒,屋子就爆炸了。
他氣喘不勻地抱著謝妗妗,用盡了最後一分力氣逃出生天后,精疲力竭地癱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亂糟糟的,被火舌撩過,燒出了黑焦焦的洞眼。
聽見爆炸聲後,聞聲趕過來救火的人員眾多,聲音嘈雜,人影紛亂。
謝妗妗已經哭得沒有了力氣,窩在他懷裡,緊緊抓著他的衣服不撒手,似乎是被嚇得不輕。
而他只是冷淡地看著那片幾乎映亮了整片天空,正熊熊燃燒著仿佛能吞噬天地的烈烈火海。
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亦沒有痛失雙親的痛苦。
周遭的人都說他命大、說他聰明,一個小孩子竟然能帶著妹妹逃出來。
可他們不知道,在別院被大火吞噬的前一秒,他還無動於衷地坐在房間裡,根本沒有任何想要逃生的念頭。
那場大火燒了很久,再後來,聞棠和謝明深的遺體就被找到了,幾乎燒得面目全非,只是謝明深護著聞棠,所以遺體燒毀得更嚴重一點。
他親眼見到了父母的遺體被抬出來,在替父母舉辦的葬禮上,所有人都在哭。
他沒有。
父母糾纏了半輩子,死亡並不是他們的終點,但卻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他不懂「愛」是什麼,也沒人給過他。
他哭不出來,也不知道難過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他只知道四周空蕩蕩的,他能看清楚每一個人的容貌、聽見他們每一個人說的話,可心底就是激不起半分波瀾。
不哭不鬧也不會笑,旁人都認為他生了病。
他的確是生了病。
謝老爺子特意找來了心理醫生替他看病,他也沒有回答的欲望。
他的世界一直很安靜,安靜到仿佛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將自己束之高閣,沒有理會過任何人。
謝妗妗被管家牽著過來,站在門外,小姑娘懵懂天真,黑葡萄般的眼睛潤著水光,鼻子紅紅的,嗓音帶著溫軟的哭腔:「哥哥,我餓了。」
「哥哥,不要害怕噢,姒姒帶你回家。」
「哥哥,姒姒疼。」
……
原本平靜的雙眸泛起波瀾,他恍惚地看著被管家牽著進來的謝妗妗,有那麼一瞬間,好像聽見了另一道聲音。
忽近忽遠,仿佛是來自靈魂深處。
只要想起來,豎起的那道城牆轟然塌陷,僵冷的身體不由控制地起了身。
他牽著謝妗妗,就好像當初被人牽著回家一樣。
謝家所有人都覺得是謝妗妗讓他從陰影里走了出來。
可他知道,不是。
他不在意父母、不在意手足之情、更不在意自己。
打破那道封閉隔閡的,將他從那個無聲的世界拉出來的,從來都不是謝妗妗。
……
後來,他學著旁人的模樣。
學著笑,學著喜怒哀樂,學著他並不理解且完全陌生的感情。
循規蹈矩、行事周全。
懂得收斂情緒,懂得維持虛與委蛇的客套。
仿佛戴上了一張虛假的面具,面具後邊是什麼樣,旁人不知道,就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依葫蘆畫瓢,「愛」是什麼,他仍然不懂。
「情」又是何物,他一知半解。
他像是游離在世界之外的邊緣人,沒法和人共情,只能學著不去當個異類。
謝家,不需要異類,只需要一位處處出眾優越的繼承人。
作為謝家的繼承人,必須處處拔得頭籌,必須足夠優秀,才能夠成為掌權者,他不需要多餘的情感羈絆,更不需要「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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