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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3:53:45 作者: felsy
    毫無反應,他的發色仍然是純黑的,和他的媽媽一樣。

    他又伸開手,舉到自己眼前,仍然小聲而快速地:「我的指甲是黑色的。」

    他的指甲還是乾淨健康的肉粉色,修得短短的。

    藍森稍稍放下了心,又覺得有點失望----他的話仍然對他自己無效,這是好事,也不算好事,如果這個小意外讓他的話語能作用在自己身上,他就可以直接想辦法讓自己這個能力消失了。

    不是沒有嘗試過,試了各種各樣的方法,各種各種的字句,最後卻是他放棄了。

    他又分別試了幾句話,沒發現和以往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藍森無聲地嘆了口氣,決定把那些略顯杞人憂天的思緒先收起來。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沒有為此感到害怕的資格,何況即使他害怕,也不會有人能幫他分擔什麼。

    他再怎麼著急也是沒用的,實在不行,最極端的解決辦法----他從此以後真的一句話也不說出口,像以前那樣就好。

    只要連恰不在,這就很容易。

    「藍森先生----」另一邊,連恰拖長了聲音喊他,「是不是快要好了?我看不太出來,我怕烤過頭了就要焦了!」

    我看看。

    ----他想這麼說,但還是忍住了。

    藍森沉默地走過去,仔細看了看烤箱內的餅乾,搖了搖頭。

    「還沒好呀?」連恰問,原地輕輕跳了兩下,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可能我有點著急吧……因為都聞到花生味兒了,看起來也圓鼓鼓的,脆脆的了。」

    快了。藍森在心裡說。

    他從柜子里挑了個深綠色的瓷盤子來裝這些紅棕色的餅乾,然後給連恰寫了一張紙條:[等一下你站開一點。]

    「好!」連恰很聽話,往旁邊挪挪,規規矩矩站好了。

    過了幾分鐘,烤好了的餅乾們被取出,一溜兒擺在盤子上。餅乾的香氣緩和了藍森的情緒,他對成果感到滿意。

    連恰仍然背著手,像是小學生一樣站得筆直筆直,視線卻一個勁兒往盤子上溜:「藍森先生,現在可以吃了嗎?可以摸嗎?現在餅乾是不是很燙啊?」

    藍森點了點頭。

    短暫而沉默的對視。

    「呃……」連恰抓了抓頭髮,不確定地開口,「是哪個的點頭?是現在可以吃了嗎?」

    「……」

    突如其來的挫敗感打散了藍森剛剛收拾得不那麼沉重的心情。

    他感到焦躁,無處可說,還只能強行壓抑下去的感覺糟透了。可他仍然記得面前是連恰,誰都好,他唯獨做不到去遷怒連恰----就連衝動起來都不可能,反倒是他有可能掐自己一把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對,他遷怒誰都不行,一丁點兒,一個字也不行。

    為什麼會是他?為什麼是他說出口的話帶上這樣的威力?他就連把自己鎖得太緊、幾乎要崩潰的時候,也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因疼痛而嘶吼出聲的資格。

    他是那麼謹慎小心地生活著,可總是在他以為一切平安而鬆一口氣的時候,出現令人繃緊了神經的變化。

    ----如果那不是意外怎麼辦?如果這次他的能力真的變得連他都限制不住該怎麼辦?如果他說出口的話再次傷害到別人怎麼辦?

    ……傷害到連恰,怎麼辦?

    別讓記憶和她重合,千萬別。

    藍森默默地在心裡從一數到十,又從十數回一,覺得自己冷靜了一些,閉了閉眼,又睜開,點點頭,為了讓自己顯得看起來正常一些,他甚至讓自己試著笑了一下。

    他對著連恰的時候,似乎笑得比平時多一些。

    連恰的表情卻變了。

    女孩仰著頭,微張著嘴,用一副說不出是迷茫還是呆滯的表情望著他----可藍森卻覺得那雙眼睛變得剔透起來,就像蒙上水汽似的。

    連恰的右腳腳尖來迴轉著,蹭了蹭地板,兩隻手背在身後,手指繞在一起,又分開,視線垂下,游移開來,不像是精靈翅膀上的金粉了,像是精靈透明的羽翅被雨水打濕,垂墜下來的水滴一樣。

    花生醬餅乾的香氣慢慢飄散開來,熱度逐漸消散。

    「藍森先生,可能是我的錯覺吧……」連恰說,小心翼翼的,似乎只要遭到否定就會馬上溜走,「嗯……要是我說錯了的話你不要生氣……那個,我總覺得,剛才開始你就心情很不好?發生什麼了嗎?」

    「……」

    「啊,我沒有要追問的意思的!」連恰又習慣性地舉起兩隻手,擺出了投降的姿勢,「只是……我覺得很擔心,但如果是不能說的事情,或者不太方便的,就不要告訴我了。如果是我感覺錯了的話,那就最好啦。如果都不是的話……要是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說說?」

    「……」

    「嗯……我也幫不上別的什麼忙,但是只是聽的話,還有只是看!……是沒問題的啦。」似乎藍森的沉默有些令人不安,女孩聳了聳肩膀,特意換了一種輕鬆的語氣,還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我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要是能說出來就會好很多,只是說就好,所以如果藍森先生需要的話,我沒問題哦,都會認真聽的!還有看!」

    「……」

    「……當然,也不一定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樣的啦,有的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是什麼都不想說的……抱歉……」連恰的視線又溜走了,她臉上的笑容染上了一些尷尬的弧度,說話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小。

    藍森眨了眨眼睛,把忽然被傳染的水汽眨掉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卻知道做些什麼能表達他想表達的。

    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連恰的頭頂----這很容易----稍微用力地,帶著安撫意味地按了按。

    ----謝謝你。

    揉揉。

    ----我沒事。

    按按。

    ----你已經幫上我的忙了。

    拍拍。

    「?」連恰不明所以地歪了歪頭,抬起雙手摸摸自己的頭頂,又看看藍森。

    「我不介意。」藍森開口,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恢復了正常,褪去了焦躁,甚至變得相當柔軟,「我會說。」

    他說不好自己是怎麼想的,連他自己都模模糊糊的,那些焦躁的情緒卻自行找到了出口,在他無知無覺的時候溜走了。或許他確實需要說出來,哪怕是用寫字的,連恰的聲音有著奇異的安撫與信賴,他不由自主就相信了女孩的每一個字。

    他認為這比他的能力了不起太多了。

    連恰花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藍森在說什麼。

    她有點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忘了把手從頭上拿下來,維持著這個傻兮兮的姿勢,呆呆地開口:「好,我聽哦。」

    ----似乎一下子靠得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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