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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3:53:45 作者: felsy
    五點四十五的時候,店裡的音樂忽然換了。

    之前一直播著清新治癒系的鋼琴曲,差一刻六點的時候,店裡第一次飄揚起了小提琴的聲音。

    音色悠揚,旋律溫暖,連恰細細地聽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從曲子裡聽出了夕陽的顏色。

    而這首音樂就像個信號一樣,居然有不少人應著小提琴聲看了看表,發出「都這個時候了」的零碎感嘆,接著,悉悉索索地收拾東西,陸續離開。

    坐在連恰對面的人也拎著包走了,店門開合不斷,碰得鈴鐺來迴響個不停。

    連恰覺得是時候了,她從包里拿出那張辯論賽的觀賽票,確認整張票都平平整整,沒有一點折角。她把票捏在手裡,手小心地背在身後,小步躥到吧檯旁。

    「藍森先生!」

    藍森正在洗幾隻杯子,聽到連恰的聲音後,抬了抬眼睛,沖連恰微微頷首,又垂下眼去繼續他的清洗工作。

    連恰從這個動作里讀出了「請等一下」的意味,她本來不著急,就趴在吧檯上探出頭去,仔細看藍森洗杯子,並在腦子裡想著,要是有機會的話,能把這時候修長漂亮又靈活的手指寫下來也很好。

    杯子們被擱進了消毒櫃裡,藍森擦乾淨手,終於能給連恰寫字:[?]

    巨大的空心問號,畫得挺像模像樣,強烈地表達了「什麼事」「怎麼了」等多重含義。

    「……」連恰有點緊張地抿了抿嘴唇,「藍森先生,一般你晚上……有沒有時間?」

    藍森點了點頭----他當然有,對他而言,收拾店鋪不花時間,許多蛋糕和餅乾又都要第二天早上新鮮烤制,比起晚上,清早的他才忙得不可開交。

    這個答案似乎很讓連恰高興,她臉上的表情放鬆了一些。

    接著一張票被遞到了藍森眼前。

    連恰甚至是雙手捏著票遞過去,姿勢恭恭敬敬:「藍森先生,我想給你這張辯論賽的觀賽票,是靠前排的,位置很不錯……呃,下周三晚上八點鐘在我們學校的明海報告廳。」

    「……?」藍森有點疑惑,但他還是伸手接過了票。

    「這個……票是我內部拿來的,因為位置有限所以其實都要排隊領……不對不對這都不重要啦。」連恰一邊搖頭一邊猛烈擺手,整個人都晃動了起來,「就是,呃,要是……要是你有時間,不忙,剛好閒著,也不排斥辯論,不介意的話可以來看看?如果來的話,我會提早去接你,因為報告廳挺難找的……」

    藍森沒說話,靜靜地盯著連恰看,藍色的眼珠一錯不錯。

    連恰張了張嘴,忽然覺得嗓子發緊:「……這場比賽我參加,是我們學校每年都辦的新生循環賽,對手的隊伍是校隊新生,所以……」

    一張便簽紙被推到她面前。

    [你在緊張什麼?]

    「咦?哎?那個,也不是……」連恰被問得一瞬間手忙腳亂,甚至下意識地舉起了兩隻手,一副投降的樣子,「藍森先生,你……你去嗎?你會去嗎?」

    藍森眨了眨眼睛,很迷茫地看看連恰,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問。

    [為什麼不去?]

    「……」連恰難得地詞窮了,「比如說……晚上有其他的事情,對辯論賽沒興趣,去看比賽太麻煩了……之類的理由?理由很多啦。」

    藍森聽了,想了一會兒,垂下眼睛,陷入什麼抉擇中似的,兀自思考起來。

    連恰默默地閉上了嘴,也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

    思考沒有持續很久,藍森重新抬起眼睛,定定地看了連恰幾秒鐘,唇齒輕啟:

    「我晚上有時間,我晚上沒有其他事情,我對辯論賽有興趣,我去看比賽不麻煩,我會去看的,我不明白你在緊張什麼。」

    語速有點慢,咬字很清晰,語調平穩,音色溫潤。

    「……」張口結舌的連恰。

    「……」一臉淡漠的藍森。

    「……藍、藍森先生,你剛才……說話出聲沒關係嗎?!」

    「我的話對我自己無效。」

    連恰仔細一想,發現的確是那樣----藍森剛才那一大串的話,每句話都是「我這樣,我那樣」的模式。

    「原來如比……」連恰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而心情一放鬆,被她忽略了的語句內容就被她重新注意到了,「……你願意去呀?太好了,謝謝你!到時候要帶著票哦!」

    整顆心一松,高興得不得了,好像又多了一些額外的動力。

    藍森點了點頭,想了想,還是又寫了一張紙條,挺執著地發問:[你剛才在緊張什麼?]

    他平常是絕對不會開口說話的,因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可以說話,但是這沒必要對連恰隱瞞,而且……

    ……剛才他說出口的那段話,如果寫下來,實在是太長了,藍森覺得那相當麻煩。

    畢竟他從來不需要和什麼人「說」這麼多話,連恰是家人之外的第一個。

    他和其他人之間都「說」什麼?點餐單?結帳?歡迎光臨?要幾斤草莓,多少黑櫻桃罐頭?那甚至不能算作交談,只能說是一種簡單的信息交換。

    上一次他像是這樣,發自內心地想要說些什麼,真真正正和人交談,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另一邊,連恰正在為藍森那句執著的問話發愁。

    不是發愁答案不得體,而是發愁於她根本不知道答案是什麼。

    連恰一向有觀察別人的習慣,而在觀察別人之前,最先被她觀察的人類素材就是她自己。

    她關注著自己的情緒,仔細體會著開心或是失落時會有什麼感覺,以及該用怎樣的詞語去形容那些抽象的觸感,像是剝殼去衣一樣,細緻又冷漠地檢視自己的內心。

    但她現在確實卡殼了,因為她也說不清楚,那種莫名其妙的緊張從何而來。

    最後她只能有點尷尬地抓抓頭髮:「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緊張。」

    「……」

    「不過現在已經不緊張了,那,藍森先生你要去的話,我們加個微信?到時候我來接你過去,報告廳挺不好找的。」連恰輕輕快快地把話題帶了過去。

    兩個人掏出手機交換了微信,連恰開開心心地給藍森設備註,臉上泛著相當孩子氣的笑容。

    藍森沒搞懂為什麼連恰那麼開心,不過他這會兒卻又不太執著於搞懂了,反倒是覺得這才是常態----連恰就該高高興興的,掛著讓人一看就覺得明朗漂亮的笑容。

    「啊,對了。」連恰忽然敲了一下她自己的腦袋,「差點忘了……藍森先生,你的微博為什麼關注我了?你知道那是我嗎?」

    一直想著要問,一直忘,終於有一次沒掉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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