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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3:51:21 作者: 繡錦
秦帝面無表情地道:「不是剛定了鄭國的七公主嗎?朕聽說,老三十分滿意。」
文貴妃一臉惋惜地嘆了口氣,「也是公主福薄,這眼看著都要禮成了,偏偏又……」她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眉眼微動,保養得體的臉上竟頗有些風情。
秦帝卻恍若無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一旁的皇后早豎起耳朵聽文貴妃在這般挑撥,正欲開口,瞧見秦帝冷冷的眼神,心中微動,到了嘴邊的話又噎了下去,只嘴角含笑地旁聽,靜待後續。
文貴妃本還擔心皇后會出來打岔,早想好了說辭,這會兒見她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並沒有開口的意思,心裡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她也沒多想,繼續道:「七公主為父守孝無可厚非,只是我們三哥兒也不能這麼老等著。他年歲也不小了,旁人與他差不多大的不說成婚,連孩子都遍地走的。妾身想,不如暫先替三哥兒納個側妃,也省得他膝下空虛。吏部侍郎劉家的千金……」她越說越覺得不對勁,偷偷打量秦帝的臉色,早已是陰雲密布,狹長的眼睛裡有冷冷的寒光,銳利的眼神刺得她簡直抬不起頭來。
秦帝瞳孔微縮,目中一片寒意,聲音更是冰凍刺骨,「朕以為你讀過幾天書,多少知道些禮數,沒想到竟是這般糊塗,正妻未過門,就開始琢磨著納妾。難不成,還要再生幾個庶子出來?簡直成何體統!你有這閒工夫,先把自家的事管好。仗著誰的勢,連皇子皇孫都不放在眼裡了。」
天子之威又豈是尋常人受得住的,更不用說秦帝這回絲毫不留情面,文貴妃嚇得頓時就跪在了地上。大殿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噤若寒蟬,低著腦袋連抬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尤其是下首的文家眾人,更是渾身發抖,一動也不敢動。
秦修這會兒可算是有點反應過來了。
秦國雖說重武輕文,民風又開放,可他們那位父皇卻喜儒學,在宮裡頭也極重規矩禮儀,他們這幾個兄弟中還真沒有一個未成婚便納了側妃的。難怪秦烈這般有恃無恐,原來是早就料到了,不過是坐等好戲罷了。
難怪他還特意叮囑自己,不要去找父皇告狀,不過是想借著這件事兒修理文家----秦修撇了撇嘴,心裡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滋味。雖說這回文家二少爺鐵定討不了好,可一想到自己居然就這麼被他利用了,秦修就覺得憋屈……
什麼文家囂張,連皇子受了委屈都不敢告狀之類……這事兒若不是秦烈添油加醋,然後使人捅到秦帝耳朵里去的,秦修就把腦袋摘下來給他當球踢。
作者有話要說:看了大家的留言,你們真是太不純潔了。
☆、第十九回
十九
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寶欽忽然醒了。
她一向睡得淺,以前在軍營的時候,常常連鎧甲都不脫,枕頭邊上還放著兵器,倒是在行宮裡的這兩個月還略微沉些,好歹能一覺到天亮,似這般半夜忽然警醒的情形少之又少。
秦國比鄭國涼得早,雖才過了中秋,晚上卻開始吹起了涼風,嗖嗖地刮過,發出各種聲響。寶欽豎起耳朵仔細聽,除了風捲起樹葉的聲音,那院子裡似乎還有依稀的腳步聲,軟底的鞋子,輕悄悄的,像貓一般。
寶欽頓時就清醒了,翻身下了床,隨手摸了個燭台在手裡,貓著腰,輕手輕腳地踱到門邊。她習慣了獨居,屋裡並不留人,就連清雅都歇在隔壁的廂房裡,偌大的房間裡只有她一個。
會是誰呢?寶欽的腦子裡迅速地轉動著,李柯鳴安插在她身邊的那個丫鬟,還是秦家兄弟派來一探究竟的探子?除了這幾個方面,她想不出還會有誰對她感興趣。
外頭那人走到門口卻不動了,安安靜靜地就站在外頭,也不知在等什麼。寶欽卻是不慌,千軍萬馬她都擋了,更何況門外只有一人。雖說而今武功盡失,但她頭腦清醒,身手依舊靈活,只待那人一進屋----
她腦子裡正琢磨著每一招如何下手,外頭那人卻說話了,聲音很低,語氣溫和又肯定,嗓音是熟悉的溫柔和婉,猶如暖玉,「寶欽----」他說:「是我。」
大師兄!
寶欽破天荒發了一下呆,直到又聽到師兄清冽的笑聲,她才終於反應過來,趕緊扔掉手裡的燭台,左手開門,一股腦就朝門外的人影撲了上去。
寶欽是早產兒,身體一向不好,尼姑說她陽氣不足怕是養不大,得充作男兒養。於是將軍府里便得了個大少爺,日日地藥湯不離口。到她五歲的時候,鍾母過世,鍾父便把她送去了清涼山寒石老人門下當徒弟,做了他老人家的關門弟子。
寒石老人門下攏共才三個弟子,二師兄林肅素來老成持重,說話行事比寶欽的師父還要嚴肅些,寶欽最是畏懼他。但她跟大師兄梁輕言卻極要好,幼時初到山上,她總是哭鼻子鬧著要回家,也總是大師兄好言好語地勸著,陪著,拉著她一起去後山摸魚掏鳥蛋,燃了火偷偷摸摸地烤魚吃……
後來大師兄要回京,寶欽拉著他的衣袖還哭了一場,依依不捨地送了十里路。到寶欽十四歲的時候,鍾父才把她接回了西北,準備學些規矩後就要嫁人的。結果後來卻出了事,她無奈之下才扛起了西北軍的大旗。
她十五歲的時候,大師兄千里迢迢地從京城趕了過來,偷偷地帶她去幾十里外的小鎮上辦了及笄禮,爾後,便一直陪在了她的身邊。除了鍾父和師父,他算是寶欽最親密最信任的人了。
「哭鼻子了?」梁輕言拍了拍寶欽的後輩,笑著柔聲問:「真哭了呀?」
寶欽趕緊從他懷裡跳出來,別過臉去抹了一把,又迅速地轉過來,下巴仰得高高的,聲音也繃得亮,「誰哭了,誰哭了!盡瞎說。」
梁輕言笑起來,進屋關上門,柔聲哄道:「是我瞎說。不過,寶欽你嗓門兒若是再大點,一會兒師兄我可就得倒大霉了。」
寶欽立刻緊張起來,快步踱到門口,打開門朝左右看了幾眼。院子裡除了風聲,並無異常----或者說,這本身就不尋常。她轉過頭朝梁輕言看,小聲問:「師兄你下了藥?」
梁輕言只笑不語,顯是默認了。
寶欽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低聲抱怨:「就會捉弄我。」說話時,蹲□子去找燭台。
「不用點燈了。」梁輕言柔聲道:「藥下得輕,不保管一會兒還會有人來。若是點了燈,難免引人注意。外頭月色正好,我們就在窗邊說說話。」說著,人已走到了窗邊,輕輕地推開了窗。
「馬上就走?」寶欽聞言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釋然了。梁輕言不是她,鍾小將軍是已被誅殺的罪臣,而大師兄是前途無量的世家子弟。「京里而今如何了?」
「亂了一陣,終究是六殿下勝了,算算日子,正是這兩日登基。」
「六殿下?」寶欽有些迷糊,她回京城的次數不多,記憶中似乎並沒有見過六殿下這個人。先帝膝下的幾個皇子,誰都不是省油的燈,怎麼最後卻被這個默默無名的六殿下給贏了。「是那個……一直在荊山禮佛的六殿下?」
梁輕言笑著點頭,「就是他,說起來,你也是見過的。去年年底的時候,我帶他去西北,你不是還和他打過一場。」
寶欽頓時就懵了,腦子裡一團漿糊,呆了半晌,才遲疑地問:「就…就是那個李六郎?被我摔在地上,還踩了兩腳的那個?」
去年年底,梁輕言領著個姓李的年輕人去過西北,那個李六郎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性子卻是幾位執拗,只因寶欽開了個玩笑說他手無縛雞之力,他便纏著寶欽非要打一場,結果被寶欽兩腳就給踹到了地上。偏偏他還不服輸,爬起來還要戰,寶欽一惱,又給補了兩腳,害得他在床上躺了半天。
早曉得他將來要登大寶,寶欽那兩腳怎麼也不會踩下去了。
「你又不早說。」寶欽又氣又急地小聲罵:「我原本還指望著,過幾年等風聲沒那麼緊了就回西北祭奠我阿爹的,這…這可如何是好。師兄你也不早些提點我,早知如此,我讓他幾招就是。」
梁輕言忍俊不禁,只是見寶欽氣惱的臉色不好笑出來,死命地憋著,柔聲安慰道:「我這不是沒來得及麼,誰曉得你動作那麼快那麼恨。再後來,唔,反正打也打了,我若是再跟你說,你不是整日掛念著,終日不得安生。不過六殿下待人素來寬厚,回京後還曾對你大加讚揚,說你甚是勇武,必不會因此而怪罪於你。」
話雖這麼說,可寶欽心裡頭總覺得跟做夢似的。堂堂的鄭國天子,居然被她給打了個灰頭土臉,他果真不記仇?
想了一陣,寶欽覺得這事兒實在說不清楚,索性不想了,甩了甩腦袋問梁輕言,「師兄是何時來的?怎麼進得了行宮?清雅可知道……」
她這一連串的問題頓時把梁輕言給問得笑了起來,「寶欽你也讓我緩緩氣,這麼多問題,我要先說哪個才好。」
他們仔細說了一陣,寶欽才知道梁輕言竟是特意來看她的。「清雅遞了信出來說是你身體好了些,可我還是不放心。」梁輕言的眼睛在月色中依舊黑得發亮,面容溫和,聲音里有濃濃的暖意,聽著就讓人莫名地安心。
「司徒怎麼說?」
「說是餘毒未清。」寶欽無奈地嘆了口氣,悻悻的樣子,「我倒是覺得好了許多,只是還用不得力,倒與尋常的女兒家沒什麼區別。」司徒還說,她這毒素少則也要一年才能盡除,否則,日後便會常常發作,終生不得安寧。可這些話她不打算跟師兄說,她不想他再為她擔心。
梁輕言正色叮囑道:「司徒是藥王谷的弟子,他的話一定要聽。我找遍了鄭國的名醫,卻無人敢保證能盡除斷腸之毒,所以才讓清雅陪著你一直在豐城暫住。不為旁的,先把你身子養好再說。」
其實他並非不清楚秦烈對寶欽青眼有加的事,清雅在信中都寫得仔細,那個男人抱著寶欽進的行宮,請太醫,甚至是送的東西,每一樣他都明明白白。可他卻不能因此就急急忙忙地把寶欽接走。難得她而今有了痊癒的希望,怎能因他的私心而廢棄。
「你…在這裡住得可好?」想了一陣,梁輕言很謹慎地問。他其實很想問一問別的,只是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寶欽卻咧嘴笑起來,懶懶地往椅背上一靠,「說起來師兄莫要怪我,這兩個月,卻是我過得最舒坦的日子。」沒有戰爭,沒有爭鬥,沒有廝殺,沒有血腥,晚上甚至還能睡個安穩覺,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