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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3:51:21 作者: 繡錦
因為這麼久以來,她所得到的所有的有關師兄的消息都是從清雅口中傳遞的,卻從不見有他隻言片語的書信傳來。這一點也不像他。如果清雅能與外頭的人聯繫上,傳遞書信亦不是難事,為何師兄卻從來不曾給她寫信?
她心細,總是能從字裡行間看出些東西來,所以他才只傳口信?
「大爺想來是在忙。」清雅低著頭,小聲地回:「京里事多,等大爺忙完了,定會過來接小姐回去的。」
「回去?」寶欽皺起眉頭看她,迷茫又疑惑的樣子,「回哪裡?」
「自然是回鄭國。」清雅一臉憧憬和肯定,「有大爺在,小姐您一定能風風光光地回去。」
寶欽卻是忍不住笑起來,罷了又搖搖頭,「可是我卻不想再回去了。」這些年來,她混跡在軍營里,什麼事沒幹過,喝酒、打架,甚至殺人。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鍾父殉國那一日的情形。那一天天氣陰沉,鍾父的箭傷漸漸沉重,終於不治而亡。西北軍如喪考妣,整個軍營一片消沉。可就在軍營外二十餘里,燕軍如洪水猛獸一般衝擊而來,她一個稚弱的女兒家,硬生生地扛起了西北軍的大旗。
雖說她在西北長大,可卻是頭一回上戰場,耳畔是雷鳴一般的馬蹄聲和斥罵聲,夾雜著士兵們的慘叫、兵刃交接的脆響,甚至還有鮮血淌出身體時的汩汩聲。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也不想,心裡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殺!殺!
她後來甚至都記不清到底是怎麼勝利的,只知道戰事停下來的時候,她的刀刃已經翹了起來。那一大片茫茫的山坡上全是血淋淋的屍體,擺出各種各樣可怕的樣子。她在殺敵的時候一點事兒都沒有,等回過神來就一直在吐,根本吃不任何東西,沒過幾日就消瘦得不成樣子。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希望能和尋常的女兒家一樣,過著平靜又簡單的生活,每天不用殫盡竭力地操心如何殺敵退兵,而是想想晚上吃什麼,明天穿什麼。那該多好!
「等我的身體好了,我們就出京,隨便找條路走,走到喜歡的地方就停下來,買一個小院子住下。唔,也許要做點小買賣,或是去買個小莊子,日後生活也就有了著落。」寶欽的眼睛亮亮的,卻是沒有往日的凌厲,眼神很溫和,一臉的憧憬。
清雅原本還想說點什麼的,見她這個樣子,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只小聲地附和道:「小姐怎麼想都好。」
轉眼就要快了中秋,寶欽的身體越來越好轉,司徒說,體內的餘毒已經清得差不多了,日後只需慢慢調理。寶欽也覺得自己與尋常人沒有什麼區別,能走能跑,只是還是不能動武,否則胸口還是會氣悶。
每年的這個時候宮裡頭都會有宴會,既有大宴,也有家宴。因鄭帝駕崩時日尚短,寶欽便以此為藉口推辭不至。只是她日日在行宮裡窩著,終於開始受不住了。
她原本就是個跳脫又調皮的性子,幼時當男兒一般養大的,平日裡更多的是舞刀弄劍,便是沒事兒也要找出點事兒來的。這回因被鴆殺的事先在邢家地窖地躲了小半個月,爾後又窩在船上一路從鄭國到豐城,進了行宮後更是從來沒出過門。而今好不容易身體漸漸恢復了過來,哪裡還能在這行宮裡頭待得住。
過幾日便是中秋節,街上特別熱鬧,寶欽便跟清雅招呼了一聲,換了衣服,又叫上了幾個侍衛,上馬車出門去了。
清雅原本還想勸幾句的,只是寶欽壓根兒就沒有和她商量的意思,直接就吩咐了下去,等她心裡頭還琢磨著要怎麼開口的時候,寶欽就已經換了衣服從屋裡出來了。
她現在已經可以不用清雅幫忙,自己就把能這一整套複雜繁瑣的衣物有條不紊地穿上身,而不顯得有任何不對勁了。不過豐城這邊的衣著打扮不如鄭國講究,加上這天氣還不算太涼----寶欽只穿了三層。
行宮在皇城裡,街上人倒是不多,等進了內城,寶欽總算是見到了豐城的熱鬧景象。那滿大街摩肩接踵的人群,那嘈雜而喧鬧的聲音,還有闖入鼻息間的種種複雜氣味,都讓寶欽覺得生動。她喜歡這樣生氣勃勃的樣子,讓人覺得精神為之一振。
一到了正街寶欽就從車上跳下來了,裙擺有些大,下車的時候不留神就踩了一腳,幸好她身手靈活才沒有跌倒。跟在後頭的清雅卻是嚇了一大跳,嘴裡開始嘮叨。寶欽卻是又氣惱又無奈,前些日子她整天窩在宮裡頭不出來走動,倒不覺得一身女裝有多麼不方便,而今一出門,才曉得這身衣裙有多麻煩。
可她又不能換回男裝,雖說豐城的大街上就有不少女兒家作男子裝扮,但寶欽卻是絕對不行,萬一她要死不死地被秦修給撞見了----那貨可不會考慮什麼兩國交好情意。
好不容易腳踏實地了,寶欽這才踏實了些,邁開步子,大步流星地在前頭走,清雅一臉緊張在後頭追,嘴裡還不住地小聲喊,「小姐,您慢些走,街上人多,可別擠到了您。」
寶欽卻實在沒有把自己當成瓷人兒的自覺,自顧自地逛著街,偶爾瞧見路邊有賣些奇怪物什的小攤還會停下來看上半天,東摸摸、西摸摸,想買下來的時候就叫清雅付錢。她而今的身份可是鄭國七公主,嫁妝豐厚得很,若是而今不花,日後走了,豈不是便宜了旁人。
抱著這樣的心態,寶欽才逛了半條街,身後跟著的幾個侍衛就開始有些吃不消,暗暗後悔方才怎麼沒讓馬車一路跟過來。
寶欽到底身體剛剛才開始好轉,雖說精神一直很好,但走不多久便會挑個有座兒的地方歇歇腳。清雅見她雖是興奮,但心裡頭好歹還有數,這才稍稍放了點心。
她們在東正街逛了有近一個時辰,爾後才岔進了另一條街,名兒寶欽沒注意,不過這邊明顯要安靜多了,路上來往的也都穿得齊齊整整,就算不華麗,卻也是乾淨整潔,瞧著還多有幾分書卷氣。
後面的侍衛介紹說這裡叫做南行巷,巷子的最裡頭是秦國最大的書院名曰正林,外頭的這些店鋪也多賣些書畫古玩,故客人並不多,但往來的不是士子便是朝中的官員,抑或是附庸風雅的商人們。
寶欽雖說常年是武將,可讀書的事兒卻是從來沒落下過,不說鍾老爹和師父,有師兄在,她也別想偷一天的懶。
她這會兒雖沒有之乎者也的興趣,卻是想買幾本話本冊子回去打發時間,於是隨便挑了間鋪子進了。
作者有話要說:本打算昨晚上發的,哎,怎麼也弄不上去= =
正在北京玩兒來著,太累了。
☆、第十四回
十四
這鋪子門面不大,進去之後才發現別有洞天,居然還有好幾個裡間,都用書架隔開了。珍寶閣上擺著各式各樣的飾物和古董,牆上掛著名人字畫,寶欽隨意掃了兩眼,居然發現了幾幅前朝珍品,一時又驚又喜,再仔細察看,才發現是贗品,頓時哭笑不得。
店裡的夥計原本已經熱情地走上前來準備招徠生意了,見她這幅神情,估計猜到了什麼,尷尬地笑笑,居然一句話沒說就退了回去。
寶欽在書架上左右翻了翻,除了常見的四書五經,剩下的話本冊子都沒什麼新意,幾乎全是寶欽看過了。想想這也不稀奇,秦國重武輕文,正經認字的都不多,就算是識字,也多去讀什麼四書五經,哪裡還有閒情看這種閒書。
繞著店裡走了一圈,寶欽最後在一疊厚厚的棋譜前站住了,仔細翻了翻,居然還真被她翻出了一本從未見過的珍品。瞧瞧那紙張和圖案,倒像是前朝留下的珍品。寶欽頓時歡喜起來,趕緊就拿了。
到了付錢的時候,那小夥計朝棋譜上瞥了一眼,頓時一愣,高聲朝後頭院子裡喚道:「掌柜的,掌柜的,您昨兒說弄丟了的棋譜又出來了。」
他話剛落音,後頭的帘子就被人撞開,一個穿著寶藍色綢布長衫的中年男人急急忙忙地沖了進來,嘴裡還高聲問道:「在哪裡,在哪裡?」說話時,他已經瞧見了櫃檯上的棋譜,兩眼一瞪,就撲了過來。
他是快,可寶欽比他更快,手如閃電般就將那本棋譜抓進了手裡,微微一側身,掌柜就撞到了櫃檯上,痛得呲牙咧嘴。
「小姑娘,這棋譜不賣。」掌柜呲著牙,一臉痛苦地道。
寶欽笑,慢悠悠地把棋譜揣進衣袖裡,慢條斯理地道:「你們玩的這些把戲我見多了,不過是想抬一抬價錢而已,何苦演得這麼賣力。清雅,給錢。最多一兩五分銀子,多一文也不要給。」說罷,揣著棋譜轉身就要走。
那掌柜都快要急瘋了,急急忙忙地跑上前去攔在大門口,哭喪著臉道:「這位大小姐,您行行好,這回真不是演戲。銀子什麼都是小事,關鍵是這份棋譜早被國公府王家的小姐訂下了,您這一拿走,回頭王家小姐找上門,豈不是要拆了我這小店。」
他唱作俱佳倒真像那麼回事兒,可寶欽卻半個字也不信,笑著道:「怕什麼,回頭你就跟她說,棋譜弄丟了,怎麼也找不到。說起來,若不是我把這玩意兒翻出來,王家小姐尋過來了,還不是照樣要拆你們家的店。」
掌柜一愣,一時居然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寶欽見狀,笑著搖搖頭,邁開大步就要往外走。才將將走到門口處,就瞧見外頭停下來一輛黑黝黝的大馬車,前後都有侍衛守著,派頭很大的樣子。
寶欽還在琢磨著這馬車裡到底坐著的是什麼達官貴人,方才那掌柜就已經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點頭哈腰地殷勤招呼道:「二小姐,您來了。快店裡請,小店方才到了一份珍品棋譜,二小姐一定喜歡。」
這個…掌柜還真是……顯然先前什麼王家小姐訂下棋譜的事兒都是編的,不過是想拿那東西去討好人罷了。拿她沒辦法,立刻就攀上了這個什麼二小姐,敢情是想以勢壓人。
寶欽的性子一向是吃軟不吃硬,見這掌柜這般勢力,心裡頭頓時生出一股子無名之氣,她也不走了,轉過身來尋了個座位坐下,整暇以待地等著,看他們到底打算怎麼收場。
清雅見她這幅神情,心裡頭就開始叫苦。
很快地,那掌柜就小心翼翼地引了一群人進來,走在最前頭的應該就是他口中的「二小姐」,約莫十六七歲,長得倒是漂亮,杏眼桃腮,顧盼生姿,眉目間有股凌然的傲氣。二小姐穿一身紫色挑花金絲長裙,大紅色的繡花鞋,頭上綴著鳳鳥花紋的點翠頭飾,艷麗又好看,
寶欽十分羨慕她那一身艷麗的裝扮,低頭看一眼身上素色長襦和銀灰色的裙子,心情頓時有些灰暗。她的長相原本就帶著些英氣,只有濃烈艷麗的衣物首飾才能架得住,而今換了這身素淨淡雅的裝扮,便不如先前那般明艷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