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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3:51:21 作者: 繡錦
她原本還算是個有主見的人,這些天寶欽總躺在床上,外頭的事都是她扛著,可到了這會兒卻還是茫然起來,有種無所適從的失措。倒是素來安安靜靜的小姐忽然變得這麼冷靜鎮定,讓她在意外的同時,又覺得安心起來。
等了不多久,就聽到漸漸靠近的腳步聲,爾後有人敲門,沉著嗓子道:「水來了。」
雅蘭聽到他的腳步聲走了之後才開門,飛快地將水桶提進屋,又左右看了幾眼,這才合上。罷了回頭朝寶欽道:「小姐,他們這是什麼意思?我方才好像瞧見隔壁的彭春了,她要出來,被人給推了回去。」
寶欽不說話,依舊斜躺在榻上,面目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模糊,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目光動時,便有種凌然的氣勢。她低頭下床去洗漱,始終一言不發,雅蘭見狀,再不敢多問。等洗漱完了,寶欽才輕輕嘆了一口氣,小聲道:「睡吧。」
睡吧,明兒還有一場仗要打。
可雅蘭如何能睡得著,一閉上眼睛,腦子裡便是一片血紅,刺目的刀刃,猩紅的鮮血,翻飛的皮肉,還有女人們慘厲的尖叫聲。那一幕一幕的慘劇仿佛又在面前重演,雅蘭只得睜大眼睛看著頭頂上方木質的船板。浪過來的時候,船身微微地搖,盯上的船梁也跟著慢慢地搖。
一會兒,居然聽到身邊寶欽輕輕的鼾聲……
第二日天還沒亮,雅蘭就起了,對著鏡子裡看了一眼,臉色蒼白,容顏憔悴。她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後準備出門洗漱,到了門口時忽然想起昨晚上寶欽的叮囑來,頓時停了腳步,只把門開了一道fèng,悄悄地朝外探看。
外頭起了風,吹得桅杆上的帆布咕咕作響。平常的這個時候,走廊里都是人來人往的,各間屋裡的丫鬟都起了,來回穿梭著準備各位陪嫁媵妾們早起洗漱的物品。可今兒外頭卻是冷冷清清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雅蘭想了想,一咬牙拉開了門,才邁出去一隻腳,就聽到屋裡寶欽幽幽的聲音,「不是說了不要出去嗎?」
「奴婢……」雅蘭舔了舔乾枯的嘴唇,怯怯地回,「小姐醒來了,奴婢想去打些熱水來。外頭…外頭不見人。」
寶欽打了個哈欠坐起身,再一次叮囑她,「有事就叫人,你不要出去。」
「是。」雅蘭乖覺地應道,罷了又照著昨兒晚上那般朝外頭叫了兩聲,一會兒的工夫,就有兩個侍衛到了,一個拎著桶熱水,另一個則端著早飯,兩碗胭脂米粥、花卷、饅頭、豌豆黃,還有各色涼菜,竟比平日裡還要豐富。
雅蘭一時有些躊躇,直到屋裡的寶欽輕咳一聲,她才猛地反應過來,不迭地接了,又細聲細氣地謝了來人。罷了才小心翼翼地關了門,壓著嗓子「小姐,今兒竟是比平日還要豐盛些。您說,那個李大人,到底在想什麼?是不是七公主已經找回來了?」
寶欽面無表情地漱口、洗臉,安安靜靜地吃早飯,等肚子裡頭總算飽足了些,這才抬起頭來,一臉嚴肅地看著雅蘭,道:「七公主不會回來了。」
鄭國不需要被人擄走過的七公主,就算她能從劫匪手裡逃出來,也回不來了。更何況----寶欽眯起眼睛,冷冷地笑了一下,那個七公主,只怕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她們兩人吃過了早飯,雅蘭收拾好東西放在門口,一會兒就有人過來收,還有人在門口低低地問:「邢小姐可曾起了,李大人有請。」
寶欽朝雅蘭使了個顏色,雅蘭會意,立刻回道:「請稍等,奴婢伺候小姐更衣。」說罷,趕緊打開包袱,翻看裡頭的新衣服。
寶欽對女兒家的衣服沒有研究,由著雅蘭給她挑,可她偏偏挑了身鵝黃色鑲桃色邊兒的春衫,瞧著溫柔如水的樣子,寶欽十分不喜歡。想了想又脫了,最後換了身寶藍色的長裙,上頭繡著橘色的大朵芙蓉花,濃墨重彩猶如人間富貴花。雅蘭頓時就傻了。
「怎麼了?不好看麼?」寶欽挑眉看著她,眉眼中有種難以描述的艷麗。
她的臉色並不好,蒼白而虛弱,在床上躺了這麼久也不見有一絲氣色,只是那雙眼睛卻是幽深漆黑,目中有凌厲的光,仿佛是習慣了高高在上的權威,冷冷地看著人,讓人不敢逼視。如此艷俗的衣著也不能奪去她分毫光彩,只能淪為點綴的工具,黯然地為她做陪襯。
雅蘭有些疑惑,面前這個冷艷的女子,果真是這些天來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的刑家大小姐麼。
「走!」寶欽有些不習慣地甩了甩寬大的袖子,邁開大步朝門外走去。許是昨兒晚上睡得好,她今天的精神好了許多,這樣大踏步地走也不覺得太辛苦了。
寶欽大刀闊斧地往前走,雅蘭低著頭一路小跑地追,一邊跑一邊朝隔壁的艙房裡瞧,大門都關得嚴實,也聽不到一絲聲響,也許彭春她們都躲在船艙里不敢出來。
亦或者是……
走廊里有淡淡的血腥味……雅蘭忽然想起昨晚上小姐要逃走時的藉口了,她說她們會死,可是後來李大人卻派了人來請,再往後……
雅蘭狠狠地一低頭,用力捏了一把胳膊彎,痛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難怪小姐讓她寸步不離,她果然早就想到了。
侍衛將她們引到三樓的一間艙房,寶欽很自然地坐了,挑了上首的位子,那個侍衛見狀明顯地愣了一下,不過他什麼話也沒說,默默地退了出去。
雅蘭也不敢再說話,她依稀察覺到面前這位刑家大小姐並非她之前所想像的那樣弱質纖纖,雖然她身體不大好,雖然她連多走幾步路就要氣喘吁吁,可是,她卻比任何女人都要冷靜鎮定得多。
很快有人上了茶,寶欽毫不客氣地端了,先是小口小口地品,一會兒又吹了吹,等茶水涼了些,一仰頭就喝乾了。
門口正好有人進來,皺著眉頭看她,板著一張臉,冷漠又嚴肅的樣子,正是侍衛統領李柯鳴。雅蘭的心頓時劇烈地跳起來。
「坐----」寶欽朝他打招呼,一臉坦然,好像她才是這裡的主人。她早猜到了李柯鳴的目的,所以才這般有恃無恐。這裡已經到了秦國地界,距離秦國國都豐城不到二十天的行程,這麼短的時間裡想要再去找個相貌身形酷似七公主,還能說得一口流利鄭國官話的女人實在是天方夜譚。
李柯鳴卻不動,冷冷地看她,目光銳利如鷹隼。他雖未上過戰場,但卻是京城禁軍的副統領,乾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活兒,身上不由自主地帶著一股殺戮之氣。尋常男人見了他都會情不自禁地矮一截兒,可面前這個一臉蒼白的女人居然如此鎮定坦蕩,竟好似完全沒有看到他的戾氣。
作者有話要說:哎,我們家寶姑娘愛艷俗= =
☆、第四回
四
「邢妍。」李柯鳴一甩袍子,靠著她左手邊的位子坐下,冷冷道:「鴻臚寺少卿刑理光庶出長女,年十六。永和二十一年生於蘇州,元豐七年回京,元豐八年因病在廣平庵禮修行禮佛,去年年底才回府。」他一開口就將刑家大小姐的身份道了個清清楚楚,想來事先早有準備。
不過,師兄準備得更充分。刑家大小姐出生在蘇州,到九歲時才回京,之後又被送去廣平庵禮佛,回京後也極少在外走動。就算是邢家的下人,也甚少有人認得。李柯鳴便是懷疑,也找不出證據。
更何況,有誰會假扮一個和親的媵妾呢?
寶欽很坦然地朝他笑,眼睛裡有揶揄的笑意,「李大人,您這麼直呼妾身的閨名似乎不大妥當。」依照鄭國的風俗,他應該客氣地稱呼她為刑大娘子。
李柯鳴完全沒有從她的臉上看到任何羞澀不安的情緒,眉頭愈加地皺起來。這個女人,渾不似鄭國女兒家那般嬌弱羞澀,看人的時候很大膽,目光直愣愣的,毫不遮掩,笑起來還會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齒,除了那張漂亮的臉蛋外,她可真看不出哪裡像個女人。
「刑大娘子,」李柯鳴從善如流地這麼稱呼她,「想必大娘子已經猜到在下的目的了。」所以才穿著這麼的…富貴,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橘色的大朵芙蓉花上,無緣由地心裡頭髮顫,「不知大娘子可有異議?」
寶欽低垂著眉眼,作出恭敬的神態,道:「妾身如何敢有異議,此番過來,只不過是想像大人保兩個人。」
李柯鳴銳利的目光掃過雅蘭,眉頭一直未曾舒展,「除了她,還有誰?」
「隨行的太醫中有位姓王的,」寶欽幽幽地開口道:「那位王太醫為人極好,這些天妾身沒少麻煩他。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妾身沒本事,報不得恩,只求能保他一命,還往大人成全。」
李柯鳴目光如燭,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眼睛瞥了她一眼,又挪到地上,仿佛那裡有什麼特別吸引人的東西。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抬起頭,看著她,淡然地問:「你就不怕,留下禍根。」
多一個人知道她的身份,日後她就多一份危險。李柯鳴採用的方法是永絕後患,而寶欽,她所想到的則是將來。
如果身邊全是李柯鳴的人,到了豐城,她才真正地叫做孤立無援。她毫不懷疑這個冷酷的男人會在離開後立刻派人殺她滅口,只要她一死,這件事情才算是徹底地了結。寶欽一點都不想死,她受了這麼多罪,灌了那麼多藥,只為了能苟延殘喘地再多活幾天。她永遠都記得阿爹曾經說過的話,人要活著,活著才有希望。
「這就不勞李大人費心了。」寶欽端起杯子想喝茶,卻發現杯子裡早已空了,眉頭微微皺起來,咳了一聲。外頭伺候的侍衛聽見聲音,悄悄地朝屋裡探看。李柯鳴不高興地朝他招招手,侍衛趕緊進來伺候茶水。
鴻臚寺的邢家,據說也是蘇州的書香世家,怎麼養出個這般不羈的女兒來?李柯鳴揉了揉酸痛的眉骨,無奈應道:「既然邢小姐堅持,那便如你所願。」說話時又不經意地瞥了雅蘭一眼,後者立刻垂下眉眼,作出正襟危坐的樣子。
「如此便多謝了。」寶欽依舊端坐在上首,客客氣氣地說著話,但語氣卻很淡然。伺候茶水的侍衛已經端了剛沏好的茶進來,寶欽不客氣地先挑了一盅,吹了吹,一仰脖子便喝下了大半。
李柯鳴的臉頓時就綠了。雖說秦國人都是些不講理數的蠻子,可真把這樣的「七公主」送過去,豈不是丟鄭國的臉----他們素來以知書達禮而自傲的。
「李大人還有事?」寶欽見李柯鳴依舊坐在旁邊不走,一臉自然地問,就好像已經把這裡當成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