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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3:40:22 作者: 窗三百
「知道了……」肖清從毛衣里鑽出腦袋,慢吞吞地開始套袖子。他媽站在他面前幫他翻了翻領子,一邊嘮叨一邊拉著他往門口走,肖清呆呆地跟著她往外走,只是怎麼也看不清她的臉。
一家人坐在車上走過一個路口,他爸爸開車,他媽媽坐在副駕駛,兩個人都木然地坐著不動,沒有人開口說話,車裡冷得像冰窖一樣。肖清看著窗外刺眼的地面呼出一口白氣,心裡有一種難以描述的不安。
「我的書包沒拿,爸,快停車,我回去拿一下。」他忽然想起這件事,心裡一下子急了起來。
他爸完全沒有理會,車速卻一下提了起來,窗外也不再是熟悉的街景,而是變成了飛速旋轉的盤山路。
「爸爸,你聽見了嗎!」肖清抱住駕駛座的椅背去推他爸爸的肩膀,觸手卻是一股寒涼粘膩,手掌下的身體像是某種毫無生命的硬物。
肖清心裡一陣惡寒,盯著自己收回的右手忍不住地顫抖起來,那隻手上沾滿了血,一股強烈的鐵鏽味竄進鼻腔,讓他隱隱作嘔。
山路不斷變窄,原本平坦的公路也成了毫無遮擋、顛簸不止的土路,車子卻越開越快,以一種近乎失控的速度向山崖邊沖了過去。
肖清心中恐懼到極點,由著極速向前的慣性被死死釘在后座上動彈不得,看著一點點消失的地面,絕望了閉上了眼,腦子裡不合時宜地閃過一絲遺憾,他想起祁皓借給他的一套漫畫還沒有還給他。
耳邊突然傳來的尖叫聲,駭得他一下睜開了雙眼,原本坐在副駕駛的母親半個身子探到他的面前,雙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隨之,正在開車的父親伸過一隻手,以一個詭異的近乎折斷手臂的姿勢打開了他旁邊的車門。
緊接著他被母親大力推出了狂奔的車子,整個人砸在懸崖邊的一塊岩石上,那輛載著父母的轎車沒有絲毫停頓地從他身邊飛過,墜入懸崖。他痛苦地呼喊著,一陣尖銳的劇痛從下腹部傳來,仿佛從身體中段被攔腰劈開。
祁皓扶著床邊,跟著幾個護士急急地推著肖清往手術室跑,肖清的臉白得嚇人,眼睛微微睜著,也不知是不是還清醒著。
「寶貝兒,別怕,別怕!」他心慌得要死,嘴上只會反反覆覆喊著這一句。
人被推進手術室之前,他只來得及使勁捏了捏肖清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他總覺得肖清後來一直在用力朝著他的方向看,還輕輕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迅速換好衣服的鐘大夫正要進去,被他一把拉住,他腦子不甚清醒,拉著鍾大夫「你」了半天都拼不出一句整話。鍾大夫一臉嚴肅,伸手在他肩膀上按了按以示安慰,輕輕說了句「別太擔心,我們會盡力的」。
手術室的門重重關上,祁皓有些脫力地靠在牆上,極速跳動的心臟和過度的驚嚇讓他眼前一片花白,最後乾脆就地坐了一會兒才算緩了過來。他低頭看了看蹭在袖口的血跡,依然心有餘悸,只覺得腿軟得站不起來。
就在剛才,快到6點的時候,他正趴在肖清床邊正睡著,就覺得手上被狠狠抓了一下,肖清突然死死攥住他的手,淺淺的指甲都幾乎扎進他手背。祁皓驚醒過來喚了幾聲,肖清緊緊閉著眼睛,一臉痛苦的表情,嘴裡不住地呻吟,人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緊急按鈴找了護士過來,掀開被子便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祁皓看到他這一輩子活到現在見過的最為恐怖的畫面,肖清下半身的床褥被血染紅了一大片,高聳的肚子也沾上了血污,胎動明顯。
聞訊趕來的鐘大夫顯然是一副剛到醫院的樣子,身上穿著便裝外套,連衣服還沒來得及換。他只看了一眼,便急忙衝過來在肖清肚子上的幾個位置仔細摸了摸,眉頭皺得死緊,十分嚴厲地訓斥了幾個已經亂做一團的小護士,嘴上開始有條不紊地安排緊急手術。
手機在兜里響了半天,祁皓才回過神來,手抖得按了好幾下也沒接起來,對方已經掛斷了。早上過來送飯的徐阿姨在病房找不到人,打他電話也半天不接,這會兒自己問了護士找過來就看見他一個人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上,拉了他好幾下才把人拽起來。
手術比原本計劃的時間多了一倍,孩子很快被取了出來放進了保溫箱了,是個健康男孩,肖清的器官摘除手術卻還在繼續,突發性大出血增加了手術的難度,進去沒多久就被下了病危通知書。
祁皓只覺得很長一段時間腦子裡都是空白的,他強迫自己不去聯想任何具體的「如果」,也提不力氣去看一眼孩子。除了盯著手術室一直關著的門,他對周圍發生的事都有些反應遲鈍。
徐阿姨和葉女士來來回回好幾趟,似乎跟他說了什麼,據後來徐阿姨的回憶,他大多是渾渾噩噩地「嗯嗯啊啊」幾句,手裡被塞了瓶水,就那麼握著,一口沒喝。
等到肖清終於手術結束被推了出來,已經是三個小時之後了。那人在麻醉過去之後,短暫地甦醒了一下,虛弱得話也說不出,又很快睡去。祁皓守在一邊,不時用棉簽沾著溫水給他潤一潤。躺著的人面色青白,手腳冰涼,半天也捂不熱。
祁皓的心這會兒才漸漸回到肚子裡,他也是這會兒才終於敢想一想那些「最壞」的打算。他沒覺出初為人父的喜悅,也沒感到大難不死的釋然,只是滿心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