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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2:19:40 作者: 小龍蝦冰淇淋
沒錢住旅館的人這個點仍然等在車站,睡得很死,聽到再大的聲響也只是悠然翻個身,不再有任何表示。睜著眼睛的人也不一定真正清醒,最幽暗的時刻,什麼舉動都合理。
無論什麼時候,別離都不容易,他們不由自主的保持沉默,分離的氣息充滿各個角落。減慢呼吸的頻率,避免不必要的對視。倔強的肉身不表露脆弱,有人相信這是最後一次前往兩個方向,有人相信不再有以後。
檢票人員就位,起身,拿上行李,夏檸說:「抱一下。」
放下行李,擁抱的分寸,保持間距,韋誠摸摸她的頭髮,這次低頭親吻夏檸的額頭。時間慢得像是靜止一樣,風吹不過來,他們衣衫齊整,頭頂的廣播還沒能傳來聲音,夏檸抱著他的腰,耳邊傳來聲音:「我會去找你。」
分開之後,夏檸臉色煞白,所以她把圍巾向上拉,只露出眼睛,列車號變成紅色,閘門打開,廣播響起,陸陸續續走向閘口,這個鐘頭不用排隊。工作人員懶得睜眼,隨意在票的邊緣打上半圓孔。韋誠要送夏檸到車上,被夏檸拒絕,她說:「不用送到車上,沒有這麼多時間。」
夏檸右手拎著包,左手拿著車票,走過閘機,路過不屬於自己的站台,始終沒有回頭,下到樓梯盡頭,忍不住回頭,看見韋誠匆匆轉身,眼淚掉到圍巾上。繼續往前,走到自己的車廂,聽見火車的鳴笛聲,再沒時間耽擱,她只能上車,別無選擇。
送別的這場戲在深夜拍攝,程風說這個時間段脆弱的精神,黏糊糊的嗓子狀態全是對的,無需刻意調整,發自內心。一場大遠景,兩個人會同時出現在鏡頭裡。董樂瑜率先走出鏡頭,等李謹上到火車上面,等火車開走,鏡頭會再次切到董樂瑜身上,他在上面看著,十秒鐘愣神,然後奔跑,找到自己的候車室,檢票口剛好開放,一切都像是掐著秒表那樣精確。
卡在這裡很多遍,見識到程風被稱為魔鬼的原因——大多數時候演員可以自由發揮,但遠鏡頭的走位必須精確,多一步、少一步在他那裡都是喪失美感,丟失意境。有一次,李謹的位置總是找不對,她當天很軸,堅持說自己選擇的位置是最優解,畫面出來之後會更好看,她成為風景的陪襯會好些。程風用大嗓門喊,說:「整部電影都圍繞你,不需要給景色讓步,你才是主體,又不是在拍風景畫。」李謹認為過猶不及,程風依然堅持己見。演員要率先妥協,因為這是他的作品。李謹能圓滿完成任務,下了戲之後,石蘭安慰她說:「他就這樣,你下次直接跟他說,真要這麼精確,你乾脆用尺子量,別折磨演員。」程風聽見之後,悻悻的笑了聲,說:「今天讓她帶你吃大餐,算作補償。」
那是李謹的第二部 作品,開始嘗試表達自己的鏡頭語言,考慮布局和更長遠的東西,偶爾意見相左,要尊重導演的意見,因為畫面調整是他的責任,李謹無權干涉鏡頭裡面的自己。
今天的這場戲也是如此,站定的位置,回頭的幅度,轉身的速度,畫面里的背影,這些都需要反覆調整。作為常年合作的對象,李謹駕輕就熟,很快就能把握自己應該在的位置。排練過之後,他依然會存在瑕疵,大喇叭的聲音響徹夜空,距離太陽升起還有一段時間,他們可以慢慢的磨合。準確到畫面的比例不能存在任何問題,過了的一遍和下一遍不能有太大出入。在這個天氣,董樂瑜汗流浹背,休息的間隙需要不停擦汗,來回上下樓梯,觀看監視器裡面的自己,調整,還是調整,等到過了的聲音傳出,他沿著樓梯,一路跑到李謹面前,變得拘謹,看到李謹伸手之後才把她抱在懷裡,小聲說:「對手戲殺青快樂。」李謹回了句:「殺青倒計時九天快樂。」
這是他們最後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對手戲,這場戲結束,他們只會出現在簡訊和各自的回憶之中,各自剩下的戲份都不多。董樂瑜看見了韋誠沒注意到的淚花,李謹看見他發紅的眼眶,悲劇的性質全然體現,董樂瑜這時候已經無從躲避,接受韋誠所不知道的現實。
李謹像夏檸一樣,拍拍他的胳膊,說:「結局不太壞,至少對夏檸來說。對她來說,最後時刻遇到韋誠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幸福到她做出很多改變,但對抗不了以前的二十多年,夏檸無計可施。
「遇到我是不是一件好事?」
他抽離出來,低頭看李謹,可能是這一兩個小時的消耗,他的聲音很低,要從李謹那裡討要一個答案。夜色很深,他看上去很難受,李謹不忍心給出模稜兩可的答案,沖他笑,比戲裡陽光,說:「是一件好事。」
確切的肯定句,劇組的人收拾完東西,喊他們離開,董樂瑜依然處在驚訝之中,等到李謹喊他,說:「走了,明天還有工作。」
回過神來,說:「我相信你沒糊弄我,也沒騙我。」
人為操縱的不算是感情,想過無數次拒絕的話語,人最真誠的部分體現在因為什麼心動永恆不變。事隔經年,依然感慨當時的心動不是一時興起,很久之後仍然能回到當時的狀態。今天輪到李謹失眠,想父母,聯想到他們見面那天,想小沐、想家裡花草、想到他送的那塊石頭,想小區裡面的鞦韆,想他喜歡看雪,雪地裡面的那張鞦韆照。
翻個身,嘆口氣,胳膊伸出被子,想著真的要沒救了,乾脆睜著眼睛等待酸痛打敗強撐著神經,等到眼睛自動閉上。距離李謹初遇董樂瑜,已經快要五年,這是李謹一個人的初遇,不屬於他們倆,默默注視,像是這場故事只有一個當事人,獨角戲演不下去,註定只是旁觀者視角,她不是上帝,沒辦法繼續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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