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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2:13:24 作者: 左椿
被看輕的趙海生表示非常難受,直到外面田地里的程易山朝母女倆喊:「新摘的大桃,有兩個,誰還想吃?」
趙海生勤勤懇懇赤腳跑出去:「我要!」
「我說你啊。」程易山看著她那雙沾了泥土的腳,將兩桃子拋給她,「至少穿個鞋。」
吃著桃的程方人問爸爸:「馬上吃飯了,要不要喊媽媽?」
爸爸說:「噓,她在睡覺。」
程方人八歲的時候,她看見爸爸又要出遠門。媽媽叮囑他注意安全,爸爸笑著將母女倆擁在懷裡說我很快回來,後來程方人問媽媽,媽媽說出原因,原來爸爸去了甘納。甘納雖然早已息戰,還是有很多無家可歸的人,國際聯盟有批志願團隊,負責運送物資醫療,程易山在其中,他負責輸送中國人捐贈的各方面物資,還有,他想去慰問死去的戰友,和幾位依舊鎮守崗位的戰友敘敘舊。
程方人說:「我也想去幫助他們。」
趙海生捏捏她的小鼻子說:「你還太小,等長大了,就能去了。」
程方人再問她:「媽媽怎麼不去。」在小方人的印象里,媽媽和爸爸曾經是並肩作戰的戰友,久而久之,她不禁覺得,爸爸去哪,媽媽就在哪裡。
趙海生說:「我要照顧你呀。」
程方人說:「我可以照顧自己,媽媽得去照顧爸爸。」真是奇怪,明明平日裡是爸爸照顧媽媽得多,但方人卻覺得,爸爸依賴著媽媽。
程易山需要在甘納待兩個月,短短的兩個月,只差三天他就能回國,半途卻被持槍的恐怖分子射穿腹部,當時深夜搶救了兩小時,沒搶救過來,人死在了甘納。
清晨六點,程方人醒來,聽見書房隱約的談話聲,她透過縫隙望進去,看見兩個人,一個是爸爸的同事朱叔叔,還有個是媽媽,氣氛很沉默,她不免緊張起來,生怕媽媽和叔叔打架。朱叔叔卻說,他因為救我才會中彈,都是我的錯。
朱叔叔哭了,哭得好傷心。
程方人也有些傷心,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傷心,她的喉嚨好痛,眼睛也酸酸的,轉身回到臥室,關上門,隔斷了媽媽最後的話。
當年簡單的葬禮,只有雙方父母和幾位朋友。
程方人哭著哭著趴在奶奶的肩膀上,當時奶奶抱著孫女,看著墓碑以及立在碑前的趙海生。程方人問奶奶:「媽媽明明很難受,但她沒有哭。」
奶奶說:「因為你媽媽還沒有緩過來。」
就那麼過了一個月,程方人放學回家,看見媽媽站在廚房裡握著湯勺嘗鹹淡,嘴裡嘟囔道:「這湯還是不會熬,要是程易山還在就好了。」苦惱的樣子。
然後程方人就會站出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媽媽我會做!爸爸教過我!」
趙海生沉默良久:「上回你也這麼說,然後就很咸。」無奈攤手,「最後咱娘倆還是去吃的路邊攤。」
程方人也沉默了,嘴犟道:「那是我失手了。」
趙海生說:「你和你爸一個嘴犟驢子。」
程方人驕傲道:「當然,我可是他女兒。」
有時候趙海生會想,他還在自己身邊。
就好比,她會忘記關閉插頭電源,是桌面滑落的水瓶指引向了腳邊的插座;再就是,她站在路旁等綠燈同行,剛要跨出一步,迎面而來的大風將她吹回原地,接著是一輛急速駛過的卡車;還有,她能經常夢見他,他說,你得辛苦點了。
曾經那股鋪天蓋地朝她席捲而來的絕望和沉重感壓得她喘不過氣,但不管是幸福或者苦難,經歷的所有都會隨著時間退散而堅強,她對他的愛會一如既往,支撐著她陪伴女兒成長。
時間久了,就連婆婆也在勸她,也許你該找個伴兒照顧你。
趙海生什麼也沒說,只是搖頭拒絕。
程母見她這般,紅著眼想,要是兒子還在就好了。
當時程方人十八歲,她清楚知道媽媽的身體狀況已經遠不如從前,因為午後媽媽會睡得很沉。後來她向林毓阿姨旁敲側擊,阿姨道出實情,程方人才知道,她在甘納所遭受的所有。
「如果我媽不生下我,是不是就不會生病?」
「你爸媽很愛你,所以只有蠢蛋才會那麼想。」
「我才不是蠢蛋。」程方人揉揉眼睛。回去的那天,翻找書籍時,偶然在《蔚藍山谷:北線回憶錄》的夾頁里找到一封信,不管是母親在99年聖誕節那天寫的這封信,還是這本書里最後的戰士語錄里,用筆圈出來的那句——海生,我想你。方人也因此知道,爸爸媽媽經歷的所有苦難是她意想不到的危險,他們好不容易堅守才換來的幸福和這個女兒,這份愛,程方人絕對不會辜負。
午後的天色明亮,趙海生坐在樹蔭里的躺椅上,方人切好西瓜端去後院給媽媽嘗嘗甜味:「媽媽,吃塊西瓜,陳伯那裡新鮮提的,可甜了。」
「你先吃一塊,我再吃。」
躺椅比較大,方人坐在媽媽身邊依偎著,就像小時候那樣,她看見媽媽手裡捏著那張小寸的結婚照,照片裡的媽媽還很年輕,爸爸很帥,因為經常掏出來看,照片表面已經有磨損跡象,方人看著照片,說:「媽媽,你是不是很愛爸爸。」
「嗯。」
「我以後也會找到自己很愛對方又很愛我的人嗎?」
「肯定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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