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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33:04 作者: 師小札
「你二十七了?」陶思仁大驚,這瘦瘦的孩子怎麼看都像是二十歲出頭。
「是啊。」玉麟眨眨眼,「都說我長的小像,沒法子。」
陶思仁笑笑,心裡怎麼也止不住對這個孩子的好感,「那你留下吧,先觀察觀察,三個月的試用期。」
「好的。」玉麟笑得開心,夾著些清脆的嗓音。
陶思仁心想,聲音也那麼悅耳。
「那你跟我來。」陶思仁領著玉麟到廚房間去。
撩開白色縵布,狹小的廚房霧氣騰騰,蔥姜蒜味撲鼻而來。
「子布,這是新來的小薛,你帶帶他。」陶思仁對著那位正在砧板上剁肉的廚師說。
姜子布轉過臉,上下打量著玉麟,「這麼瘦,做得了事嗎?」
「我可以的,我做什麼都行。」玉麟趕緊解釋。
「口氣不小。」姜子布小聲嘀咕著。
「子布,你就帶帶他。」陶思仁笑著看玉麟,「要認真做事啊。」
玉麟點點頭。
初緣
這個姜子布長著張馬臉,顴骨高聳,眼睛極細,兩撇鬍子得意地上翹,終日抬高下頷,玉麟好久才發現他頭髮稀疏。
「你去洗菜。」姜子布重重剁著豬肉條,連正眼都不瞧玉麟。
玉麟乖乖地在一旁洗菜。
姜子布偷偷覷覷玉麟,玉麟正認真地沖洗著菜葉子上的污垢。
「手腳麻利點。」姜子布有些譏笑,「都你這速度,客人吃什麼?」
玉麟紅紅臉,加快了些速度。
一個上午,玉麟一直忙著洗菜揀菜,有時候姜子布支使他去遞盤遞碗。
客人越來越多,廚房裡像個戰場,硝煙瀰漫。
姜子布一手拿著鏟子,一手端著大鍋,翻騰在大火上,不一會燒了碗黑黑的糖醋排骨。
「端出去。」姜子布命令,玉麟在一邊接著盤子。
大廳里人頭攢動,著旗袍的小姐露著玉腿,招待著客人。
玉麟把糖醋排骨端到靠窗的那桌。
那桌只有一個老太太靜靜地坐著,一身典雅的粗花軟呢套裝,手臂上滑落著一隻祖母綠的翡翠玉鐲。老太太面色紅潤,畫眉入鬢,光潔的額頭上頂著個髻,精神矍鑠。
玉麟端上菜,「您的糖醋排骨,請慢用。」
老太太微微皺眉,「怎麼糊了?」
「哦,大火燒的。」玉麟也覺得糖排黑黑焦焦的。
「替我倒杯jú花茶。」老太太吩咐。
「好。」玉麟轉身到前台拎過大壺茶給老太太倒上。
老太太抿口茶,閉閉眼,在一派喧囂的環境裡也倒心寧神靜。
玉麟笑著回廚房,拉開白幔子,發現鍋子裡燉著魚,姜子布卻不在。
蓋子微微震動,大火在鍋底騰騰上竄。玉麟走過去,關小了點火,打打開蓋子,看看魚。
「你在這裡幹什麼?」背後傳來姜子布的聲音。
「哦,這個魚燉得有些時間了,該用文火了,否則湯汁不入味的。」玉麟解釋。
「我還用著你教?這魚煲我閉著眼睛都能燉出味來。」姜子布上前,擠開玉麟。
玉麟被微微推開。
「收拾點心去!」姜子布從鼻子哼了聲。
玉麟訕訕地走到一邊,做著點心。
「做好就端出去。」姜子布又命令。
玉麟趕緊磨著豌豆,去皮,洗淨,認真動起手來。
做好後,玉麟又端出去,照舊是那位老太太點的。
「您的豌豆黃,請慢用。」玉麟禮貌地說。
「很香啊。」老太太微微笑笑,夾起一個放進嘴裡,閉著眼,細細咀嚼,緩緩點頭,「恩,很好吃。」
「是嗎?」玉麟很開心,這可是他自己做的。
「沒想到這兒還能吃到正宗的豌豆黃。」老太太讚許。
「呵呵,我做的。」玉麟笑得開心,「您能喜歡,我很榮幸。」
「哦?」老太太眉毛一挑,拿起提包里的手巾慢慢擦拭嘴角,「小伙子做得很用心。」
「謝謝,您慢用。」玉麟心裡甜甜的。
「小薛,幫這位客人倒茶!」服務小姐尖著聲。
「來了來了。」玉麟趕緊前去。
客人越來越多,每一桌都翻了幾翻,惟有那老太太徐徐品食,悠哉哉地看著窗外。
整整吃了二個多小時,老太太準備結帳,卻發現忘錢包忘帶了。
「真不好意思,我錢包忘拿了。」老太太愁著臉。
「您吃了六十三塊,算了,給你抹去三塊,就六十。」服務員小秋輕蔑地看看這個穿著得體的老太太,心想怎麼也是個吃霸王菜的。
「小姐,我忘帶錢包了,等等。」老太太翻著小提包,「這記性,手機也忘帶了。」
「老人家,就六十元,咱這是出了名的樂惠,不坑您錢的。」小秋哧哧譏笑。
「你這是什麼話?好象是我故意不給似的,這點錢我也不擱眼皮里的,就是今個忘帶錢包了。」老太太皺眉,抿抿嘴。
小秋掃著老太太,那手腕上的玉鐲子,翠色慾滴,晶瑩通透。
「那您說怎麼辦吧。」小秋歪著頭,斜眼看著那玉鐲子。
「我現在回家去取。」老太太說著起身。
「老人家,您說笑啊,要是都像您這樣拍拍屁股走人,這生意還怎麼做?」小秋踩著高跟鞋,一把攔住老太太。
「我說過會來給錢的,就一定會來,我還會賴這兩個錢不成?」老太太有點瘟怒。
「真是笑話。」小秋哼了聲。
兩人開始拉拉扯扯。
「怎麼了?」玉麟聞聲過來。
「這老人家吃霸王飯。」小秋聳著圓胸,指著老太太。
「你這小姐不要亂說話,我今天真沒拿錢,說了回去拿給你們,你們不讓我走。」老太太左挪娜,右挪挪,一雙繡花鞋寸寸移布,絢麗的錦緞上幾朵精緻泰然的繡花層層疊疊,鞋尖上翹,綴著幾顆小木珠。
「您差多少錢?」玉麟問。
「就六十塊,都磨到現在了!」小秋不滿。
「你,你這姑娘……」老太太咬咬牙,說不出話來。
「我先給您墊著。」玉麟掏出六十塊給小秋。
「真是謝謝你,小伙子。」老太太舒心地展展眉頭,「我可是要冤死咯。」
「這些您也拿著,打個車回去。」玉麟又拿出些零錢給老太太。
老太太摸著玉麟的手,神情激動,「謝謝你,小伙子,這錢一定還你的。」
玉麟笑笑,「我相信您。」說著扶老太太出門,替她招了輛車,老太太坐在車裡拿起白手絹不停地向玉麟道別。
「呦,你倒是有錢。」小秋哼著,「明顯是個騙子,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
「她不像是騙子。」玉麟笑笑。
「難說,現在的騙子穿得都登樣,到處騙吃騙喝,一碗麵錢都要欠著的。」
玉麟不語。
次日,玉麟很早就來到餐館,浸泡凍肉,刷洗土豆,緩緩泡上jú花茶,又拿著抹布細細擦著有些污濁的玻璃窗。
天氣很好,微風裡透著淡淡的花香,令人神清氣慡。
窗外一輛深灰雲母色的雷克薩斯緩緩駛來,流線的線條透著奢華和尊貴。
車子接近餐館,慢慢停下來。
車門打開,一個英挺魁梧的男人下車,泰然地走到另一邊打開車門,扶著一身著月白色錦緞夾襖的老太太下車。
老太太抬頭看看那塊匾「陶大叔菜館」,眼睛在陽光下微微眯起。
「就是這裡了。」老太太喃喃道。
「那我們進去吧,您當心。」男人扶著老太太小心地走過有些顛簸的柏油路。
玉麟正拿著抹布擦著玻璃窗,抬頭一看,是昨日的老太太和一個氣宇軒昂的男人。
男人穿著一件純羊毛質地的灰色低領毛衣,那種灰色,深得接近黑色,卻比黑色隱蔽,內斂,低調許多,毛衣里是件淺紫色絲質襯衣,領口打開,緩緩地透著神閒氣定的意味,底下一條柔軟聳立的黑色燈芯絨褲子裹著一雙結實有力的腿。
這個是接近四十歲的男人。
「就是這個小伙子。」老太太慈眉善目,對著玉麟笑。
男人看看玉麟,片刻後露出笑容,笑地溫和,「哦,你貴姓?」
玉麟被男人的笑容刺了下,那如道和煦的陽光直she下來,頓時冰雪消融,仿佛一切陰翳都緩緩散開。
「免貴姓薛。」玉麟輕輕地說,小手不禁地捏捏衣角。
「哦,是小薛,昨個多虧了這個小薛,小伙子心地很好。」老太太轉頭朝男人講。
「一看就知道。」男人繼續笑著,眼角的魚尾紋漾開來,像美麗的湖水被風吹過掀起微微漣漪。
玉麟看著男人,自覺心裡有些發燙,不知是什麼原因。
男人從褲子口袋裡掏出錢,伸手給玉麟,「拿著吧。」
玉麟一楞,一個本能地搖頭,「算了,沒關係的。」
男人上前,自然地牽過玉麟的手,將錢塞進他手心裡。
很寬厚溫暖的手,陣陣溫熱傳過來,玉麟一怔,那和父親的手是一樣的。
「拿著。」男人笑著,很渾厚的聲音,像是被歲月洗滌過後的岩石,微微的摩擦聲。
玉麟低著頭,小手捏著錢,沁出細細的汗,頓時不敢抬頭看那男人。
溫暖
「媽,我們坐那吧。」男人扶著老太太坐到窗口那個位置。
玉麟趕緊為他們倒上茶水。
男人舉手拿起杯子,抿了口,笑著看玉麟,「很好吃的茶,透著甜。」
「放了蜂蜜。」玉麟輕輕地說,眼睛還是不敢直接看男人。
男人又笑,窗外的陽光灑在他臉上,那溫和的光暈斑斑,勾勒出男人柔和的五官。
玉麟忍不住看他,那長長的睫毛,有低垂的尊貴。
「小薛,給我們份菜單。」男人吩咐。
「哦,好。」玉麟趕緊拿來一份單子。
男人接過,一點點看,「媽,你要吃什麼?」
「你點吧,我只要豌豆黃就好。」老太太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