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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33:04 作者: 師小札
    突然一陣刺聲劃破了這個寂靜的深夜。

    隔壁房裡傳來玻璃的碎聲,直刺玉麟的心。

    玉麟聞聲起身,快步走去。

    推開半掩的門,就看見一幅觸目驚心的畫面。

    禿頭男人一手抓著母親的衣領,一掌掌嘩嘩地劈在母親臉上,母親的臉忽得朝向左,忽得朝向右,瞬間轉移。

    「你做什麼!」玉麟大吼,撲到禿頭男人的身上。

    「滾開!」禿頭男人一腳踢開玉麟,又左右開攻重重地扇母親。

    玉麟跌在床角,費力起身,抓住禿頭男人的腰,「不許打我媽媽!不許打我媽媽!」

    禿頭男人正打在興頭上,哪允得玉麟礙著,抬腳後踢,把玉麟踹回原地。

    「老子打你是要讓你記著,什麼叫以夫為天!」禿頭男人對著母親大吼,「看你這婆娘心裡還惦著那死鬼!」

    玉麟一怔,臉色發白,嘴唇顫抖,重重地吐出:「不許你污衊我爸爸。」

    「呦,爸爸,叫得多貼心,看,這就是你教育的種!」禿頭男人扯著母親的頭髮。

    母親蓬頭垢面,臉上爬滿細細的眼淚,卻不敢大聲發出聲音。

    「媽媽,媽媽。」玉麟急著去媽媽那邊。

    禿頭男人陰笑著,扯著母親的頭髮又繞了圈。

    「看清楚了,老子才是你爸爸,這個家老子為大。」禿頭男人露著黃黃的牙齒,渾身酒氣熏天。

    「不,你不是!」玉麟堅定地搖頭,兩眼直直看著禿頭男人。

    「老子最看不慣你那眼珠子,一股子逆勁!」禿頭男人惡狠狠地啐著玉麟,「死鬼早就在陰間地府了,別他媽的和你婆娘一樣,心裡記著!以後你們都得聽老子的,老子說什麼是什麼!」

    玉麟搖頭。

    刷一耳光劈在玉麟臉上,白皙的皮膚上陡然顯出五個紅色的指印,玉麟感覺嘴角有血絲的鹹味滲進來。

    「老子說什麼就是什麼!」

    玉麟又搖頭。

    又一耳光。

    不知道挨了多少耳光,玉麟的小臉紅腫得有些變形,惟有那亮亮的眼睛仍堅定地回視著禿頭男人。

    「這是怎麼回事?!」外婆推門進來,尖聲叫起來。

    「玉芬,玉麟!你們怎麼了?!」外婆驚慌失措,連身上那件青色牡丹花綢子的盤扣都沒系好。

    「耀球?!你做什麼?什麼大事要打他們!」外婆心疼地揉揉玉麟的臉。

    「呦,媽,你咋起來了?吵著您睡了?沒事沒事,我就做做教育,這母子倆把我當臭屁看。」禿頭男人放下母親的頭髮,光著膀子,扯拉身下的大紅四角褲,擠著肚子的褶子,一屁股落在床上,光腳在地上尋摸著拖鞋。

    黃狗

    外婆一怔,喘了喘氣,手摸著胸口順順,「耀球,玉芬母子倆做得再怎麼不妥帖,你也用不著發這麼通脾氣,好好說就是了。」

    禿頭男人哼哼地笑:「媽,不過就教育教育,也沒怎麼著他們。」

    外婆看看小臉紅腫的玉麟和披頭散髮的母親,心窩子陣陣發搐,平靜了下,悠悠開口:「耀球,他們倆母子是有不對的地方,但現在三更半夜,大吵大鬧的不成樣子,給街坊聽到了多不好,再怎麼說,都是你的老婆和兒子。」

    「老婆,兒子?」禿頭男人冷笑地瞟瞟一角的母親和玉麟,「整日都惦記著那死鬼,他們眼皮子下有我劉耀球嗎?呦,還這大個兒子天天擰著勁和我作對,正眼都不瞅我,嘴裡劉叔叔劉叔叔,說句難聽的,老子找了個帶著拖油瓶的二手貨!」

    字字刻薄,母親聽著兩行淚簌簌流下來。

    外婆抽著嘴皮子,抖著眼皮褶子,面色灰白,好久才轉頭,「玉芬,你也有錯,怎麼說耀球是你丈夫,出嫁隨夫,你該聽他的。」

    「媽,您倒是說了句在理話。」禿頭男人扯著笑。

    母親點點頭。

    「玉麟,你別不懂事了,張口閉口劉叔叔太不規矩了,來,叫爸爸。」外婆輕輕推著玉麟到禿頭男人面前。

    玉麟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穿著汗背心,像堆麵團子陷在床沿,腸肥腦滿,燈光下照著那油光光的臉,頭上稀稀疏疏的耷拉著幾撮油膩的頭髮,臉上似笑非笑,渾身散著油哄味。

    「不,他不是我爸爸!永遠不會是的!」玉麟急著喊出來,兩隻大眼睛蓄滿了清淚。

    「玉麟你!」外婆呵斥。

    玉麟一個側身跑出房間,一路跑一路用手胡亂地抹眼淚,一直跑出門外。

    幽森森的黑夜,像灑了一天空的墨汁,薰染著濃濃的憂鬱和淒涼。

    玉麟坐在昏黃的路燈下,小手抱著膝蓋,低著頭,小聲的嗚咽著。

    一隻老黃狗在路燈下嗅嗅地,攤著舌頭。喘著氣。

    玉麟抬頭,揉揉眼睛,看見這隻瘦骨嶙峋的狗,後腿是被人打折的,一瘸一瘸。

    「你在找東西吃嗎?」玉麟伸手摸摸老黃狗的耳朵,「你好可憐。」

    老黃狗低下頭,耷拉著耳朵,湊到玉麟腳邊。

    「你在這裡等著啊,不要走開,我去拿點東西給你。」玉麟抹抹眼淚,笑著示意老黃狗,轉身小跑回屋子,從冰箱裡拿出一點剩菜,又立刻跑出去。

    老黃狗乖乖地呆在路燈下,伸著舌頭,翹首等待。

    「來,吃吧。」玉麟把盤子放在地上,老黃狗立刻湊過來,伸著舌頭,一點點啃著肉骨頭。

    老黃狗毛髮脫落,屁股後面有塊瘡瘍,狗尾巴無精打采地垂貼在屁股上。

    玉麟看真很心疼,這流浪狗,沒有同伴,一個人在寂靜的夜裡尋覓食物殘渣。

    想著想著,小手又摸摸老黃狗的頭。

    夜風輕拂,昏黃的路燈照在青苔上,微微顯著頹靡cháo濕的青黑色,慘澹寂冷,玉麟望著天,心裡默默地呢喃:「爸爸,你在那裡嗎,為什麼我看不到你。」

    忽得一束光影子,玉麟立刻回頭,原來是路燈的復影,只有這一抹光,這個角落,這個世界。

    玉麟低頭,黑黑的劉海柔順地垂在長睫毛上,他突然覺得即使這樣的黑夜,也不能讓自己行屍走肉般剩著一空殼子,他必須有希望,必須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世界,可以想父親,希冀美好的事情。

    這個幽靜的漫漫長夜,只有一個人,一條狗,一束光。

    次日早晨,母親照樣在廚房裡準備早點,玉麟幫著熱牛奶。

    禿頭男人打著哈欠從裡屋出來,隨手撈起一根油條塞在嘴裡,一手翻著桌子上的報紙。

    「呦,這新聞挺有趣的,繼父強姦了比自己小二十歲的女兒,哈哈。」禿頭男人笑。

    母親靜靜地端上粥來。

    「呦,娘子還紅著眼啊,好了好了咱不氣了啊,相公賠禮還不成嗎?」故技重施,又是嬉皮笑臉地磨蹭在母親身上。

    母親不語。

    「彆氣了,娘子,乖娘子。」禿頭男人撅著嘴在母親臉上重重吮一記,雙手環著母親的腰,「來,咱們看新聞,瞧,這個老頭糟蹋了自己的閨女,哈哈,這個世界真是什麼都有啊。」

    玉麟皺眉,嫌惡地別過頭,不去看禿頭男人欣喜中透著yín穢的眼神。

    日子似乎又平靜里下來。

    夏日炎炎,漫長無際似的,玉麟每天早上挎著包,趕著公車去城西的廚師培訓中心上課,直到晚上六七點才能回到家裡。

    那條老黃狗似乎和玉麟熟絡起來,總是會守著路口的那盞燈下,等著玉麟歸來。玉麟通常會從包里掏出點乾糧水果給它吃。

    這一日,玉麟從培訓學校回來,老遠就瞅著一群人圍著那條老黃狗。

    一幫野孩子圍著老黃狗嘻嘻哈哈地捉弄褻玩它。

    一孩子手上拿著一根雞腿,踮著腳,抬起下頷,「來吃啊,跳起來吃啊。」

    老黃狗瘸著腿用力向上跳。

    「再高點再高點。」孩子惡劣地笑,「斷腿狗,跳啊!」

    周圍的孩子起鬨,拿著小石子砸著老黃狗,老黃狗行動不便,落落實實地挨著砸。

    孩子又笑笑,把雞腿扔到旁邊的垃圾箱裡,「快去撿,快去撿。」

    老黃狗蹣跚地挪到垃圾堆里,周圍蚊蟲嗡嗡直叫,穢濁之氣翻騰。

    「你們做什麼!」玉麟跑過去,拉回老黃狗。

    「哪來的多管閒事?」領頭的孩子斜眼一瞥玉麟。

    「你們怎麼能欺負它!」玉麟心疼地吼著。

    「你是哪顆大蒜啊?憑什麼擋我們玩樂?!」領頭孩子走過去扯著玉麟的衣領。

    「你們太缺德了,連只狗你們都要玩弄!」玉麟盯著那孩子說。

    嘩一拳頭打在玉麟頭上,玉麟一陣悶痛。

    「確實,狗哪有人好玩,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孩子頭一聲令下,周圍的毛頭圍著玉麟,扯下他的背包,拉著他的頭髮,捏著他的臉。

    「呵,真瘦。」孩子頭掐著玉麟的臉,玉麟痛得掙扎。

    老黃狗在旁邊吠著,一瘸一瘸擠進人群,像瘋了般咬住孩子頭的屁股。

    「哇呦呦!」孩子頭大叫,「快,幫我把死狗拉下來。」

    毛頭們上前,操起地上的棍子狠狠掄在老黃狗身上,老黃狗漸漸癟下去,口卻一絲都不松。

    「你們放開它,不准打它!不要打它!」玉麟向前撲上去,無奈,毛頭各個凶神鬼魅,密密實實堵成人牆,像瘋了般狂抽老黃狗。

    悶棍的聲音中夾著脆脆的折聲,很細的聲音,像枯樹上枝條斷裂的聲音,但玉麟知道這是老黃狗的骨頭髮出的聲音。

    「你們不要打了,求求你們,你們打我好了。」玉麟紅著眼,看著奄奄一息的老黃狗,大聲哭嚷著。

    黃昏,殘陽如血,絲絲縷縷布滿天際。

    老黃狗倒下了,兩眼珠子卻依舊睜得圓鼓,口沒松,一直咬在孩子頭的褲子上。

    「真他媽的賤狗。」孩子頭一臉戾氣,扯下已咽氣的狗屍,狠狠地又踢了幾腳,扁扁地踩過走人。

    玉麟立刻跑到老黃狗旁邊,把它抱在懷裡,淚如泉湧,痛徹心扉。

    落日餘暉,晚霞滿天,路燈下一攤血漸漸凝結。

    天邊那抹金黃色漸漸暗下去,成了紫檀色,消沉的悲痛瀰漫在玉麟心底,他無法呼吸,哭泣也困難。

    玉麟緊緊摟著老黃狗,不讓屍體上僅有的餘溫逝去。

    一直一直到了夜幕降臨,玉麟才抱著老黃狗呆呆地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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