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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33:04 作者: 師小札
    《玉麟紀》作者:師小札【完結+番外】

    玉麟

    他坐在一個不到20平方米的監室里,小手麻利地做著一隻一隻小火柴盒。

    頭上有盞1000瓦的大白熾燈泡,犀利地照she每一個角落。燈光下可以很清楚的看見他那張精緻漂亮的臉。蒼白的皮膚,尖尖的下巴,高挺的鼻子,還有那雙動人如小鹿般純淨無邪的眼睛,水汪汪的眸子,長長下垂的睫毛。

    冬天的監室陰冷徹骨,瘦小的他穿著明顯大一號的囚服,安靜地坐在床鋪上不停地做著火柴盒。

    牆上掛著一幅用小楷臨摹的王寵作品《游包山記》。筆墨精緻,細而不弱,粗而不肥,字體乾淨利落,不刻板不輕佻。

    這是出自他手,他出身,在父親的教導下八歲就練書法,他希望有朝一日能臨摹王羲之的《蘭亭集序》。

    他生活的那個小鎮具有典型的江南別韻,小橋流水,白牆墨頂,廊棚蒼老,弄堂幽深。童年的他喜歡和父親坐在烏蓬船上,看著清清河水裡的魚兒歡快地游來游去。父親慈愛的地看著他,從懷裡拿出香噴噴的八珍糕,一點點掰開來,輕輕塞進他可愛小巧的嘴裡。一個大的八珍糕他總是吃不完,父親會將剩下的重新包裹好,等他餓了再拿出來,如此細心的寵愛。

    這也是他進入監獄後時常做的一個夢,夢裡的父親厚實寬大的背影漸漸遠去,粗糙有繭的手掌向他揮別。

    每當夢到這裡,他就會哭著醒來。那幸福的一切已恍如隔世,再也看不到,摸不著。

    其實童年也只有在小鎮的那幾年算是幸福的,後來的一切就是一團可怕的黑霧,濃濃籠罩著他。

    他會永遠記得自己17歲生日那天。

    那天一大早他就下樓,騎著一輛破車來到一家雜貨食品店,緩緩掏出一個圓圓的硬幣,買了一包老鼠藥。那個胖胖的阿姨一直很喜歡這個乖巧的小男孩,拿出老鼠藥交給他,「呵呵,家裡又有老鼠了?要搞好衛生啊,才能真正杜絕四害。」

    「恩,好的。」他乖乖地回答。單薄的肩膀輕輕顫抖,正欲轉身,胖阿姨又叫住了他。

    「等等啊,玉麟,這個帶回去吃啊。」胖阿姨從熱騰騰的蒸籠里拿出兩個肉饅頭塞在他手上。

    「不用了,阿姨,我不要。」他擺擺小手。

    「拿著,拿著,趁熱吃,別讓你爸爸瞧見。」胖阿姨忙把饅頭緊緊塞在他手裡。

    「謝謝阿姨。」他明亮的眸子裡有絲光彩,甜甜地笑起來,露出細白的牙齒。

    「謝什麼,饅頭阿姨這裡很多,不夠的話再來要。」胖阿姨是打心底喜歡這個乖巧懂事又漂亮的男孩,「對了,玉麟,你頭髮該去剪剪了。」

    他笑而不答,一手抱著兩隻饅頭,一手去摸自己的劉海,長長的已經掛到眼睛這兒。

    回到家,他輕輕推開門,屋內那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還沒起床,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嚕聲,地上滿是打碎的酒瓶子,滿屋子濃濃的酒氣。

    他將熱饅頭輕輕放在一隻大碗裡,然後用另一隻大碗扣住,然後撩起袖子開始洗一盆子油膩腥臭的碗。必須抓緊時間,還有一堆衣服要洗,以及做一頓午飯。

    他很早就學會做飯,蔥煎鱸魚,糖醋排骨,芋艿炒肉這些都難不倒他。今天他做了番茄炒蛋,葫蘆肉片和一大碗紅紅的莧菜。

    中午時分,那個男人終於起床,穿著肥大的套衫,頂著大肚子,踩著拖鞋走出裡屋。這個男人用手抓著自己的禿頭,滿臉橫肉抖動,盯著一桌子的菜,「中飯做好了?怎麼沒酒,沒酒怎麼吃飯,去,給我打點高粱回來。」

    他低低應了一聲,出門打酒,打完到家,聽見電視機的響聲和禿頭男人的笑聲。

    「快進來,給我酒。」禿頭男人一把奪過酒,又笑嘻嘻地對著電視看,油膩膩的手按著遙控板。飯桌上的番茄炒蛋和葫蘆炒肉已經光了一大半,那碗紅紅的莧菜卻動也沒動。

    他輕輕抿著嘴,小手絞著自己的下衣角。

    「再去給我盛碗飯。」禿頭男人指揮著,滿嘴的菜油滴下來。

    他把飯遞過去,禿頭男人接過飯,隨手把滿滿莧菜湯倒進飯里,用筷子攪攪。

    他睜大明亮的眼睛看著禿頭男人把那碗混著莧菜湯的飯大口大口吃下去,紅紅的莧菜湯汁觸目驚心。

    「老子餓死了。」禿頭男人抱怨著,突的抬頭看他,「我們玉麟今天生日是吧,幾歲了?」

    「十七。」他面無表情地回答。

    「都十七了,小伙子了。」男人輕佻地用油膩膩的手指划過他細膩的臉袋「長得越發俊俏了,和你那婆娘一張模子。」

    他微微閃了閃,躲避開去。

    禿頭男人不緊不慢地從腰間貼著的大褲衩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十元錢,咧著嘴笑:「給,老爸給你的錢,去剪個頭髮,再買點零嘴嘗嘗。」

    他猶豫幾許,還是收下了,小聲地說「好的。」

    「老垮著臉,生日麼就應該笑。」說著那雙黑黑肥肥的手摸上他的臉袋,「去,再盛碗飯。」

    他立即拿著小碗去盛飯。

    男人滿嘴酒氣嘀咕著:「切,不是親生的就是不和你親近,一天到晚板著臉,連聲老子都沒叫過。」

    這是他的繼父。這個禿頭男人不知道自己吃的莧菜飯里被放了老鼠藥。

    是他放的。那年他十七歲,他有個很好聽的名字,薛玉麟。

    附:【本作品來自網際網路,本人不做任何負責】版權歸原文作者!

    小鎮

    見過玉麟的人都會忍不住誇他漂亮。玉麟有張小而精緻的巴掌臉,皮膚蒼白,雙瞳剪水。很少人不被他那雙清澈,纖塵不染的眼睛吸引。曾有個阿姑打笑說:「真恨不得挖下來拿回去藏在屋裡。」

    玉麟常常會回憶自己的童年,那生活在小鎮的日子。如一潭夢般美麗。

    那個美麗的江南小鎮,有悠久的文化歷史。小橋流水,青磚黑瓦,小弄棚廊。玉麟家在一條姓王的弄子裡,具體名字就叫王家弄,這條幽幽小弄淹藏著十幾戶人家,一家挨著一家,連彼此晚上做了什麼好吃的都可以聞得到。

    每當傍晚,總是可以看見可愛的小玉麟穿著天藍色的小布鞋,咚咚地跑回小弄里,小手裡捧著為父親打的黃酒,酒香飄溢。

    「我回來了!」小臉因為快跑漲得紅彤彤的。

    「又跑著回來了?快去洗洗手吃飯了。」母親繫著圍裙笑著看玉麟。

    桌子上是一些家常菜。霉乾菜扣肉,毛豆菱角,醬爆螺絲,上湯白菜。

    玉麟小心翼翼地把黃酒瓶放在桌上,嘟著小嘴,「爸爸怎麼還沒回來。」

    「快了快了,你先吃起來。」媽媽擺上碗筷。

    「不,我要等爸爸回來。」小玉麟搖著腦袋。

    「快吃吧,菜涼了就沒味了,誒,粘他粘得那麼緊。」媽媽為玉麟盛上一碗熱騰騰的白米飯。

    小玉麟拿起筷子細細的小口小口吃起來,兩眼珠黑溜溜地轉來轉去。

    終於一個穿中山裝的挺拔身影回來了,他的口袋裡插著一支鋼筆,腋下夾著一隻公文包。這就是玉麟的父親,在鎮上的小學教書。

    「爸爸!」玉麟撲通跳下椅子,像一隻可愛的小鳥撲進爸爸的懷裡。

    父親抱起玉麟,用鼻子磨著玉麟的臉袋,「今天聽話嗎?在學校里好嗎?」

    「恩,我很乖的,今天老師教我們讀小詩。」

    「恩,等會吃好飯爸爸要考考你。」說著寵溺地捏捏玉麟小巧的鼻子。

    一家人圍坐在飯桌旁,熱騰騰的香氣,暖哄哄的親情。糖罐旁的老式收音機唱著鄧麗君的歌。玉麟的母親很喜歡聽鄧麗君的歌,經常一邊做家務,一邊放著磁帶。

    小玉麟艱難地吮著螺絲,小臉紅紅的,小手油油的。

    父親笑著看他的拙樣,「小臉都紅了。看,要這樣。」說著拿起一根牙籤挑起螺絲的鮮美的肉,放到小玉麟的嘴裡。

    「好好吃。」玉麟甜甜地笑著。

    後來每次吃螺絲時玉麟總是要和父親比賽,看誰吃的多。父子倆面前一堆螺絲殼,小山似的高,小玉麟的頭總是埋在螺絲堆後面,不停地努力吃著。

    這個小鎮是很典型的江南小鎮,石橋,小弄,廊街,花貓,一切古樸靜謐。早晨可以看見白髮蒼蒼的老人們悠閒地坐在小板凳上,手拿一壺茶,三三兩兩地下著棋。化著淡妝的少婦在小河邊用梳子輕輕梳著黑如瀑布的長髮。小商小販擺起攤子,濃郁芳香的粽子,粉蒸肉,五香糕,茶葉蛋,小餛飩讓人流涎。

    父親拉著小玉麟的手,送他到學校,沿路為他買上一兩塊八珍糕,囑咐他早晨吃一塊,中午餓了再吃一塊,並用手絹將香香軟軟的八珍糕包好。

    小玉麟走到學校門口,還是傻傻地一步三回頭,衝著父親甜甜地笑。

    小鎮的娛樂活動不多。每隔些日子會有放水燈的節目。

    夜色徐徐,廊棚上掛滿了大紅燈籠,燭影幽幽,流光四溢。平靜的水面上有月亮的倒影,一個完整的明亮的月亮,小玉麟看見它,總是拿起石子扔向水面,淘氣地砸著那個大月亮。這裡的水燈大多是當地手巧的少女做的,雅致動人,栩栩如生,有荷花燈,蓮花燈,孔明燈。很多人圍著河,緩緩地把水燈放入水面,然後跟著水燈移走。放燈前人們總是虔誠地合起雙手,默默地許願。玉麟忘了他曾許的是什麼,只記得絢麗明亮的一盞盞水燈順著水流一直漂移,他便踩著小腳步,急急地跟上去,有時候眼睛一花,認不出哪一盞水燈是自己的,撓著頭,撅著嘴,一副失望。

    在小鎮裡水燈成為人們祈福,辟邪,消災,祛病的吉祥物。一大片一大片的水燈點綴得水面異常絢爛別致,紅暈旖旎。真有「萬家燈火鬧春橋,十里光相照」的意境。天真的小玉麟以為放了水燈後自己和家人就不會有任何不幸了。

    記憶慢慢散開去,突的又收回。這裡是一個不到20平方的監室,玉麟穿著單薄的藏青色囚服,粗糙得有些發白的囚服上赫然印著:5303,薛玉麟。

    這才是現實,他已經入獄大半年了,他清楚地記得剛來監獄的那天,下著很大的暴雨,有震耳欲聾的雷聲,烏黑的天空忽得像被劈開一樣,森白恐怖,那是一道最最震撼的閃電。暴雨中,幹警推開鏽跡斑斑的大鐵門,玉麟看見「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猩紅的大字,低下頭,抿著已經凍得灰白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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