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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32:15 作者: 師小札
    「最近怎麼樣?」宋煦之問。

    「還行吧。」

    「又回店裡去了?」

    「嗯。」

    「放心吧,他們不會再找麻煩了。」

    范小原驚訝地看看宋煦之。

    「媽媽……已經派人去教訓過他們了。」宋煦之淡淡地說,「以後放心做生意吧,不用再怕了。」

    「哦。」范小原木木地應著,來到最後還是要靠他保護自己。

    宋煦之慢慢抬起右手,放在桌子上,然後輕輕捧住飯碗。

    范小原的眼睛緊緊地看著宋煦之的右手,但毛衣袖子下宋煦之的右手只露出五根細長玉白的手指。

    「不太能動了。」宋煦之笑笑,看看自己的右手,「什麼力氣活也不能做,等於廢掉了。」

    范小原放下筷子,雙手捂臉,一種悲痛襲擊了他,他立刻想到宋煦之將再也不能拉琴。

    這等於是活生生地扯破了美好的事物,像貝多芬的耳朵聾了,像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全身癱瘓了,這個世界最殘忍的就是親眼見證這些美好的事物被毀滅。

    「怎麼了?」宋煦之用左手去摸范小原的臉,「又不是你造成的。」

    「是我,是我造成的。」范小原聲音哽咽。

    宋煦之表情平靜。

    「讓我照顧你一輩子。」范小原立刻作出承諾。

    宋煦之只是笑笑,又將雞塊夾到范小原碗裡。

    晚上,宋煦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的依舊是貓和老鼠,當屏幕上那隻笨貓被小老鼠耍得團團轉的時候,宋煦之輕輕地笑了。

    范小原靜靜地看著他,這是他第一次對著電視笑。

    動畫片結束,宋煦之用遙控關了電視。

    屏幕一黑,范小原握煙的手一顫。

    「范小原。」

    「啊?」

    「你過來。」

    范小原起身坐到宋煦之身邊。

    黑暗中宋煦之的眼睛尤其閃亮,潤澤的一片。

    「謝謝你。」

    「什麼?」

    宋煦之吻上范小原的唇,輕輕的,柔柔的,像是鵝毛拂過自己□的身體。

    范小原睜著眼睛,他感覺到這個吻和往常的不一樣,像是珍視,像是懷念,像是離別。

    「謝謝你一直愛我。」宋煦之說,「我知道你是這個世界最愛我的人,我很榮幸擁有你這份愛。」

    范小原不語。

    「但我也許不能陪你倒最後了。」宋煦之的眼睛凝視著范小原,「我要走了。」

    「什麼……你說什麼……」

    「世垣他的公司破產了,他不能在這裡待下去了。」宋煦之靜靜地說,「我會和他一起去美國。」

    范小原只看見面前宋煦之真實的眼睛,沒有謊言,沒有渾濁。

    「我十二歲就認識世垣了,他是我的親人,也是我的愛人,他一直陪伴我成長,我曾經的世界只有他一個人。」宋煦之苦笑,「我為這份愛欣喜過,悲痛過,嫉妒過,所有的都感受過了,現在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和他一起,去哪裡都一樣。」

    「美國嗎?」范小原機械地重複,他記得美國好像在地圖上的另一個半球,也許記錯了,為什麼感覺那麼遙遠,像是另一個世界。

    「也許你覺得我一直在騙你,但范小原,不論你信不信,有一刻,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一輩子。」宋煦之的手慢慢摸著范小原的臉,「你善良,單純,老實,最可愛的是對我一直很好。」

    范小原感覺眼睛濕潤。

    「那段時間,其實我連死的心都有了,幸好有你,我還是挺過來了。」宋煦之繼續說,「真的,沒有你,或許我已經沒有勇氣在這個世上了,在世垣說要離開我的那天起,我就認定這個世界本是骯髒醜陋的,我憎恨它,卻不能擺脫它。」

    范小原聽著宋煦之清冷的聲音,有一種錯覺,他像是從未真正認識過他一樣。

    「是你,你那麼愛我以至於讓我覺得我沒有那麼糟糕,這個世界也沒有那麼糟糕。」宋煦之一手摸摸范小原的唇。

    「你……要走了嗎?美國?非去不可嗎?」范小原含著眼淚問。

    他已經十多年未掉眼淚了,這次卻哭得像個孩子。

    「別哭,范小原,我無法拿出和你一樣真摯透明的情感對你,我配不上你。」宋煦之慢慢地擦拭范小原臉上的眼淚,「不要想我了,以後遇到喜歡的人也別投入太多,多愛自己一點。」

    范小原眼前一片模糊,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宋煦之離他越來越遠。

    十日後的天空,碧藍一片,一道白線擦過,飛機走了。

    范小原穿著皮衣,站在筒子樓下,眼睛直直地看著天空,然後慢慢地看那條白線消失。

    他轉身回了家。

    他必須繼續生活。

    他開始變得沉默,他開始忙碌於工作,他每周都去進碟,他將自己的店鋪打理得乾乾淨,他開始不那麼邋遢,他開始學會刮鬍子,學會定期理髮,他開始戒菸戒酒,他的飯量變大,常常可以兩大碗,他開始莫名消瘦,他開始不像以前那樣壯實,他開始養貓,甚至是細心地養一盆弔蘭。

    皮發和一些兄弟都發現范小原變了,雖然還是原來的范小原,但是他的確變了,現在的他可以默默地坐在陽台前看著天空,然後整整一下午,直到夕陽西下。

    時來運轉一般,音像店的生意真正地火了,每天的客人絡繹不絕,很多年輕人都會坐在角落裡的木桌前,喝喝咖啡,吃份特大三明治,然後慢慢翻看雜誌。

    有人來採訪,想報導這家慢慢崛起的,充滿特色的個性音像店,卻被范小原輕輕拒絕了。

    漸漸地,手上有了些小錢,范小原又租了隔壁的一家不到十平房的小鋪子,將兩家鋪子打通,擴大面積後又重修裝修了一下,淡藍色的牆壁,鏤空的壁燈,紅木的地板,嶄新的光碟,嶄新的雜誌,透明的落地玻璃窗,還有牆上的各色黑白海報。

    范小原請了兩個小年輕幫忙打理店,這對小年輕是情侶,他們手很巧,會烹飪很香很脆的比薩餅,會製作純正的愛爾蘭咖啡,奶油泡沫在咖啡杯里形成一個愛心形,很受客人的喜歡。

    來的客人都說這家店有個懷舊的老闆,他的牆上是《卡薩布蘭卡》《羅馬假日》《魂斷藍橋》的黑白海報,店的薩克斯也是。

    「老闆,這是什麼?」一個女孩問。

    范小原轉過頭,看看淡藍色的牆上那幅有些泛黃的插畫,上面是一個天使坐在屋頂上,俯視人間。

    「這副畫有名字嗎?叫什麼?」

    范小原眯了眯眼,然後說:「叫孤獨。」

    插pter15

    很多人都說四年是個不長不短的時光,而這段不短不長的時光是的確會讓人改變。

    四年前的范小原和四年後的范小原,在很多人眼裡不是同一個人。

    人們會發現這家有名的音像店整年風雨無阻地營業,這個老闆每早都來店鋪里親自打掃衛生,親自用絨布擦拭光碟,親自將破了角的海報重新粘好。

    人們都說這個老闆很善良,他對街坊四鄰很義氣,有誰家急著用錢問他借准行,誰有困難請他幫忙他絕不會拒絕。

    這是個寡言,沉默卻善良的老闆。

    要說范小原這四年的情感,並不是一張白紙,人們會看見他的身後常常跟著一個可愛漂亮的男孩。

    沒錯,就是許月迪,事事難料,原來壓根瞧不起范小原的許月迪卻整整纏了他三年余。

    「小原哥。」許月迪又撲倒范小原的背上。

    范小原正蹲著修理摩托車。

    「別鬧,我在忙。」

    許月迪瞪大眼睛,撅起嘴。

    「為什麼不買輛車,為什麼還要這輛破摩托車?」

    「買車做什麼?我又不去什麼遠的地方。」

    「真無聊。」許月迪雙手繞著范小原的脖子,「不要總是待在家裡,你整個人都要發霉了。」

    范小原不語,繼續拿著工具修理摩托車。

    「小原哥,陪我去逛逛。」

    「你自己去吧。」

    「我要你陪我去嘛!」許月迪又開始撒嬌,雙手緊緊地摟著范小原的脖子。

    「你又要去哪裡?不能在家裡老實待一天嗎?」范小原抱怨。

    「我要買衣服啊,上周看上一條很漂亮的牛仔褲。」許月迪轉著眼睛。

    「你自己去買吧。」

    「不行……」

    未等許月迪說完,范小原便拿出口袋的錢包扔給許月迪。

    許月迪捧著錢包,轉轉眼睛,一溜煙地跑了。

    回來的時候,許月迪照樣拎著大包小包,嘴裡還叼著一根冰棍。

    范小原正在看電視,《動物世界》

    「快看,漂不漂亮?」許月迪興奮地拿出牛仔褲給范小原看,「還有這件襯衣,是今年最流行的。」

    范小原置若罔聞,繼續看著電視。

    「死人!」許月迪快步走過去,一屁股落在范小原的大腿上,「就知道看電視。」

    啪嗒,電視機被許月迪關上。

    「你幹什麼?」范小原蹙眉。

    許月迪咬著冰棍,兩眼溜溜地看著范小原。

    「下去,別粘著我,熱。」范小原推下坐在自己大腿上的許月迪。

    許月迪哼了一下,將手裡的冰棍戳在范小原的脖子上。

    「啊。」范小原叫了一聲。

    許月迪笑起來。

    「你不是熱嗎?」

    范小原起身,轉身回房,門被重重地關上。

    許月迪一人留在原地,悶悶不樂的,他不是不知道範小原對自己的態度一直是冷漠的,但他不甘心,想想幾年前,自己剛來這個城市的時候,范小原一個勁地對自己獻殷勤,自己壓根不瞅他,沒料到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他死皮賴臉地貼著范小原了。

    許月迪撅起嘴巴生悶氣,這幾年無論自己怎麼討好,撒嬌,耍無賴,范小原總是對自己冷冰冰的。

    「范小原!」許月迪咒罵著,但轉念想想自己已經不年輕了,賴以生存的容顏也會逐漸衰老,到時候自己怎麼保障衣食無憂呢?想想那些包養自己的大款哪個不是圖一時的新鮮勁?像范小原這樣老實的人自己倒是有把握可以吃倒他,況且現在的范小原和以前是不一樣了,好歹也是個口袋鼓鼓的小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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