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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30:57 作者: 師小札
    他看了後回復她:「男朋友三個字太膚淺了。」

    她撓了撓頭,又寫下:「但我喜歡,下次如果還有人問你,你必須這樣說。」

    「好,沒問題。」

    「對了,是不是程醫生告訴你的?」

    「對。」

    「你知道後立刻趕來了?」

    「我向學校請假了幾天,和另一個老師商量好調課,等一切安排好了才過來。」

    「其實你不用急著趕來,我沒事,醫生說很快會好的。」

    「那有我在身邊,你開心嗎?」

    「很開心。」

    她流暢地寫完三個字,拿給他看。

    門被無聲地推開,視野範圍內多了一顆腦袋,沐子北小朋友看見姐夫的第一時間就飛撲過去撒嬌,然後從書包里翻出小白板,放在他面前,再指一指姐姐。

    程靜泊拿筆在白板上寫了一行字:「你很懂事。」

    沐子北被表揚了,笑得很甜,他人小鬼大,知道戀人之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道理,僅僅逗留了幾分鐘就揮手和姐姐姐夫拜拜了。

    他們繼續寫白板交流。

    「我現在漂亮嗎?」她問。

    他緩緩打量她,然後寫下字:「你一直都很漂亮,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她拿回白板,有點不捨得去擦這行字。

    再抬頭的時候,他已經在玻璃杯里倒好了熱水,剝開了幾粒藥片,準備好後給她。

    她吃完了,他又不知從哪裡變出一片甘糙糖,遞到她嘴邊。

    外面的風雨依舊很大,房間內的氣氛舒適而悅心。

    劉欣語在門口默默看了一會,然後走開了,她心裡有一種難言的悲痛,突聾的預後雖然不錯,但或多或少會有聽力受損的情況,不知道女兒以後會怎麼樣。

    她以前總認為自己的命不好,自小父母對她嚴苛,她沒有體會過被寵愛的感覺,二十歲時遇到人生摯愛,不顧家裡人反對選擇私奔,結果是婚姻破裂,她一個人帶著孩子艱苦地過了好幾年,期間出於尊嚴沒有向家人求助,一個人在外面工作常常被欺負,最慘的一次被女客戶連打幾個耳光,好不容易等來了沐明榮,又有五年的時間生不出孩子,生活似乎時時刻刻都在考驗她。

    她一直活得很累,一直在心裡抱怨,以至於忽略了最親的人的感覺。

    為什麼自己以前會把潛意識的怨氣撒在女兒身上呢?因為不願回顧過去的生活而不想面對她,因為回答不了很多現實的問題,而迴避和她的溝通,因為她的性格和生父相像,而害怕她的生活會重蹈覆轍,執意替她在人生大事上做主。

    現在想來是多麼自私,多麼荒唐。

    「請讓一讓。」有人走過來。

    劉欣語退後了一步,低頭抹了抹臉上的淚。

    很晚的時候,柏子仁休息了,程靜泊退出病房,看見劉欣語坐在門口的位置。

    「謝謝你。」劉欣語對他說。

    「不用謝,一切都是我應該做的。」

    「還有,對不起。」劉欣語道歉的時候有些緊張。

    程靜泊有禮貌地看著她,輕聲說:「您永遠不用對我說這三個字。」

    他點了點頭以示告別。

    程靜泊離開沒多久,柏子仁就醒了,悄悄點了一盞燈,閱讀他送來的那本書。

    《過於喧囂的孤獨》一書是捷克作家赫拉巴爾的小說,他聲稱自己是為這本書活著的,並且推遲了死亡。

    她讀到凌晨,看到結局後悵然若失,默默合上書。

    這個時間點是足以讓人憂傷的,白天還有家人的陪伴,現在只有一個人,她想會不會有一種很壞的情況,自己永遠聽不見了?

    風聲雨聲,四季變更的花開花落,家人喊她的名字,他的早安和晚安,如果都沒有了,她不敢去想像。

    那樣無法立足於社會,自己也沒法接受。

    她低頭,手按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的被單,無聲的恐懼來自黑夜的盡頭,以很快的速度襲來,她的手輕輕發抖,過了一會捂住了臉,試圖控制這突如其來的情緒。

    但無論怎麼遮掩,腦海總會浮現一個沉重事實,她現在是一個半殘的人。

    這也許是漫長命運中的一個小事故,但此刻像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第二天,程靜泊來得很早,給柏子仁帶來了清淡可口的早餐,粥是他自己煮的,小菜是他六點多去附近的菜場買的。

    她胃口不錯,全部吃完,表現得樂觀自信,臉上沒有半點不安。

    過了十點,陸續有人來探病,先是陳折,換下白袍穿上西服的他顯得英俊利落,他給柏子仁帶來了一束新鮮的康乃馨,外加一個白瓷做的花瓶。

    花束里附帶一張手寫的卡片,是一行祝福語,希望她放鬆心情,過好每一天。

    陳醫生還在小白板上寫下一句話。

    「我不會是第一個送花給你的男人吧?」

    柏子仁點了點頭。

    陳醫生挑了挑眉,有寫下一行字:「我猜也是,程老師是不屑賣弄風情的人,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時間長了,清湯清水的生活有多無聊可想而知。」

    他寫完翻過來給柏子仁看,柏子仁搖頭表示和事實不符,一旁的程靜泊只是淡淡地笑。

    「多給她製造一些驚喜。」陳醫生離開前拍了拍程靜泊的肩膀。

    「有勞你費心了。」

    過了一會兒,薛玲和吳謂兩夫妻來了,各自帶了禮物,薛玲準備的是一個漂亮的手鐲,吳謂的禮物簡單卻實際,是一張程靜泊讀大學時的照片,柏子仁如獲至寶,看個不停。

    「我們準備生寶寶了。」薛玲在白板上寫下這句話。

    柏子仁很高興,祝他們如願以償。

    吳謂從老婆手裡拿過板子,寫下一行字。

    「你們也抓緊了,早些生一個漂亮的女孩,給我將來的兒子做女朋友。」

    柏子仁很難得地沒有侷促,認真想了想那畫面,大方地笑了。

    中午的時候,徐老太帶著方蓉過來了,老人家拉著柏子仁的手說個不停,幸好孫女及時提醒,她才打住,想起現在是什麼情況,轉而告訴孫女想說的話,讓方蓉一句句地寫下。

    巧的是,沒過多久沐子北也出現了,看見方蓉高興極了,害羞地伸手拉住她的衣擺。

    徐老太給柏子仁帶來親手做的蕎麥枕,還有幾張治療耳聾的偏方,方蓉則畫了一張柏子仁的畫像,惟妙惟肖,沐子北湊過來看了看,很快提出請求:「蓉兒,以後也幫我畫一張。」

    柏子仁謝過她們,把畫遞給程靜泊,讓他掛在對面電視機的上方。

    下午的時候,和柏子仁一個實驗室的人都來看她,連黃曉凌都到場了。

    大概是因為心虛,黃曉凌從頭到尾都站在角落裡不說話。

    幾位學姐學長在板子上寫完了要說的話,到了黃曉凌這裡,她很緊張,以至於字寫得歪歪扭扭。

    「謝謝。」柏子仁對黃曉凌一笑,似乎已經不介意之前發生的事情。

    黃曉凌意外柏子仁的態度,說實在她本來是萬萬不敢來的,但又怕學長和學姐覺得她不近人情,只好勉強過來,早做好了被大家斥責的準備,誰料到柏子仁很隨和,完全沒提那天發生的事情,程靜泊還出去買咖啡和點心請他們吃,看來也是不知情的。

    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過分,竟然迷失在一種叫嫉妒的情緒里,做出自己都覺得掉價的事情,可明明以前她不是這樣的人。

    這一天很熱鬧,即便柏子仁聽不見也能感受到。

    探病的人陸續離開,程靜泊餵柏子仁吃了藥,然後和她一起看書。

    柏子仁在板子上寫下對他借給她的那本書的看法。

    「結局太慘了,我不喜歡。」

    「也許,在那樣一個時代,對他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你指的是和一生最喜愛的東西共眠?」

    「沒錯。」

    「可是我覺得他活得太孤獨了。」

    程靜泊寫下自己的觀點。

    「心境明朗,有喜歡的人或有事相伴,此生足夠了。」

    她依偎在他懷裡,伸手玩他襯衣上的扣子,看著他寫的字,覺得很有道理。

    「你在想什麼?」他低頭,伸手攏了攏她的頭髮。

    說完才想起她暫時聽不見的事實,眼眸一暗。

    但仿佛是心有靈犀,柏子仁開口說話:「如果我一輩子都聽不見了,你該怎麼辦?」

    他拿筆繼續寫字。

    「我繼續和你在一起,結婚生子,一切都按以前的計劃走。」

    她抬頭對他笑了,讓他順利地拍拍她的後腦勺,片刻後低頭,心裡陡然有一絲的害怕。

    他似乎感覺到她的情緒,放下手裡的板子,抬起她的下巴,漆黑的眼眸落在她臉上,什麼話都不說,只是全心全意地看著她。

    很快他鬆開她的下巴,拿起她的手,一根一根地親吻,像是對待自己的珍寶。

    很久沒有這樣的互動,令她的呼吸有些急,他親完後抱起整個的她放在自己懷中,落在她腰間的手有些用力地收住,再取過自己的外套,蓋住她的肩膀。

    這樣一來,鼻尖全部是他的氣息,讓她沒法分心去想別的,很好地緩解她的不安。

    「放心,我不會讓你一直這樣。」他頓了頓後說,「我比你還難過。」

    ☆、第五十六章

    ?  很晚了,程靜泊見柏子仁睡著了,輕輕放開她,把她安頓好,蓋上被子,自己下了地,重新坐回椅子上,安靜地看著她的睡顏。

    病房裡什麼聲音都沒有,隔壁一床的病人請假回家了,原因是睡不慣這裡。

    程靜泊收回目光,拿過自己的外衣,放在膝蓋上,過了一會,他起身離開了。

    柏子仁的睡眠很淺,沒過一會就醒了,看見椅子上沒有人,四周也已沒有了他的氣息,心裡像是空了一塊地方,伴著窗外投映進來的寂寥星光,忽然感覺很冷。

    她雙手抱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被單,耳邊悄然無聲,人像是被帶到一個空曠荒涼的地方,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一隻手輕輕地按在她腦袋上,緩慢而溫柔。

    她抬起臉,重現微笑。

    他出去買了一瓶礦泉水和一盒餅乾,只花了十五分鐘,沒想到她醒了。

    「你快回去吧,在這裡休息不好。」柏子仁輕聲地說。

    「沒事。」他坐下,把買來的東西放在一邊,「回去也睡不著。」

    「你說什麼?」

    他拉過她的手,在她手心裡寫了幾個字,她看著他的一筆一划,很容易猜出他的意思。

    原來他也會失眠。

    他說在她身邊會比較安心。

    「但是在這裡是休息不好的。」

    他繼續在她手心裡寫字,告訴她,等她真的睡著了再走。

    柏子仁沒有再拒絕,對他笑了笑,點了點自己的肚子,示意自己餓了,他打開餅乾盒,放在她面前,她自己拿了一塊芝麻口味的,再遞給他一塊紅豆的。

    吃完餅乾,喝了溫水,她又躺下,他幫她拉好被子,囑咐她好好睡一覺。

    似乎是怕她不安,他握住她的一隻手。

    就這樣到了清晨,程靜泊依舊守在她身邊,淡金色的陽光灑在屋內一角,飛旋的塵埃沾在他睫毛上,他有些困意,閉上眼睛小睡了一會,又剛好在她醒來前的一分鐘睜開眼睛。

    護士走進來為柏子仁輸液,今天有三大袋,任務辛苦。

    七點多的時候,劉欣語送來了早餐,幸好帶的分量多,足夠兩個人吃。

    因為沐子東的語文考試又沒及格,劉欣語還要趕去學校和老師面談,她客氣地拜託程靜泊多多照顧柏子仁,當然不用她說,程靜泊也會做到。

    柏子仁想去洗手間,程靜泊陪她一起,在一旁幫她提輸液袋,結束後,乾脆讓她自己提著,他抱著她出來。

    剛出來便看見了客人。

    周必然瞠目結舌,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柏子仁被她男朋友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她的右手還環住他的脖子,兩人看上去十分親昵。

    程靜泊見狀把柏子仁放回床上,掛好輸液袋,然後有禮貌地和周必然打招呼。

    「正好我準備出去找一下醫生,你們聊聊天。」

    程靜泊大方地離開,屋子裡只剩下柏子仁和周必然。

    柏子仁找出角落裡的小白板,連同筆一起遞給周必然,周必然很不適應眼前這一切,表情看起來比病人還要沮喪,他想說的很多,一句句寫要寫到什麼時候?但很無奈,這似乎是唯一的方式。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

    「耳朵聽不見,頭重腳輕,不太睡得好,但胃口不錯,咳嗽好了很多。」

    「醫生怎麼說的?」

    「先治療看看。」

    周必然塗塗改改,簡單的幾句話用了很多時間才寫完。

    「對了,我是來向你們道歉的。」

    「為什麼要道歉?」柏子仁問他。

    周必然在白板上寫了一段話。

    「你男朋友調工作的事情我知道了,其實我是最近才搞清楚前因後果的,之前他們誰也沒告訴我。我妹妹已經向家裡人坦白了,事實是她撒謊了,我哥讓她別再提那事,就到此為止。」

    柏子仁耐心地看他寫完一段話又擦乾淨,繼續寫下一段。

    「我們一家人關係很複雜,周遐然和我不是親兄弟,他是我爸爸和前妻的孩子,周辰然和我也不是親兄妹,她的生母是我媽媽的朋友,她四歲時家裡有了變故,母親去世,父親不要她,我媽看她可憐,帶她回了家,讓我當她是親妹妹看待,她以前性格很好,但後來變了很多,面子薄,逞強好勝,除了我哥的話誰也不聽。」

    柏子仁想起小學那會的周辰然,小不點的一個,很天真地跑過來問她和周必然是什麼關係,周必然是不是在追她,如果是就要回家告訴爸爸媽媽,周必然會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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