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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30:41 作者: 恩顧
    白左寒隔著長石台階與魏南河寒暄幾句,魏南河不耐煩地揮揮手打發他走: 「樂正七在念書,別吵。」

    白左寒悻悻然轉身往妝碧堂走,邊走邊熱情洋溢地打招呼: 「曹老,您好!」

    曹老哼了聲, 「白教授,你好。」

    白左寒笑吟吟地站在門口,給曹老遞上一支煙,隨意掃一眼廳堂里裝框好的畫,贊道: 「杜佑山這次為您的學生下了重本,像柏為嶼這種在校生很少有機會可以開個展。」說著,替曹老點上煙, 「而且我看這些作品賣相都挺好的,曹老,您這個學生很爭氣,這次畫展十有八九可以打出名氣。」

    曹老毫不掩飾地拈鬚微笑,明明心裡滿意得不行,卻還在雞蛋裡挑骨頭: 「兔崽子本來能做的更好,唉,除了浮躁,還是浮躁,小空就此他穩健多了。」

    白左寒似笑非笑地頷首道: 「您說得是。」

    楊小空的作品已經初現風格,相對於柏為嶼而言,他的色感明顯沉斂溫和,更對曹老的胃口。

    兩個學生迥異的性格完全演繹在他們的作品中,柏為嶼的出色在於,他每一幅作品色彩對比絢麗驚艷,構圖意境潑辣隨性,能第一時間抓住觀賞者的注意力,讓其他人的同類作品一瞬間全部黯然失色,而他的缺點是在小細節上不考究,說白了,就是有靈氣沒耐心。

    如果作品的一塊地方意外毀了,楊小空會選擇修修補補,畫一層漆磨一層,再畫一層漆再磨一層,直至達到自己預想的效果;柏為嶼就不同了,他肯定蓋上幾種顏色的漆,再將漆板翻過來倒過去讓漆流動流動,幾種顏色互相融合後,添點漆削,再撒點米粒或蛋殼粉製作出肌理效果,幹了後再磨一磨,看不懂,就充當野獸派。

    曹老恨鐵不成鋼的就是柏為嶼這種惰性,可是無語凝噎的,也偏偏是這個兔崽子的狗屎運!

    就拿去年的會展來說,柏為嶼送去參展的畫,有一幅是曹老最傾心、沒有任何差錯的精品,另一幅是湊數用的次品,主體人物由於柏為嶼的失誤毀容了,沒想到兔崽子非但不改,還大刀闊斧地潑上朱紅推光漆,拍上一溜螺鈿,搞得很抽象,沒半個人看得懂,結果,那幅精品拿了個銅獎,而次品則讓人跌破大家眼鏡地獲了金獎,舉辦的美術館還送柏為嶼一筆獎金,將那幅次品收藏了。

    三個最高獎項,柏為嶼一舉囊括了兩項,拿錢的時候笑得滿臉,樂樂地對恩師說: 「館長說我是他們館收藏作品中最年輕的藝術家,還問我創作心得,我說這一塊代表雲、那一塊代表雨,體現大地福澤,屁啊,那種話也有人信……」

    曹老真不知該笑該哭,嚴師將臉一肅, 「閉嘴!」

    兔崽子立時頹了: 「老師我錯了,以後我再也不投機取巧了。」

    這才一轉眼,吵得要死的兔崽子就要畢業了,曹老想起來不免唏噓。

    楊小空雖然進步飛速,終究在工藝和漆性等方面的操作還不成熟,如今只有柏為嶼能獨當一面,雖然學校沒有漆畫班,但有幾門為了純藝術專業所開設的漆畫選修課,如果柏為嶼不能留校的話,漆畫這門課很快便會隨著曹老的退休而無人問津,偏偏今年學校的編制飽和,確定不會破例錄用,要等編制有空缺。等一年?兩年?柏為嶼等到了,楊小空怎麼辦?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浮躁性急,願意等嗎?

    不能怪曹老管太多,連學生就業都要費心,由於找不到專業的工作,他有幾個學生最後只能改行,曹老的獨生女嫁到澳洲,老伴也在澳洲帶小外孫,他一個老頭兒獨自留在國內,晚年只帶了這兩個學生,比對待小外孫還親厚,不管是於公於私,都捨不得讓兩個學生不務正業,曹老連抽了幾口煙,愁得連連嘆氣。

    白左寒問: 「柏為嶼的工作還沒有著落吧?」

    曹老走出廳堂,壓低聲音說, 「左寒,我是從不關心這些社交的事,你見的人事比我多,有沒有什麼建議?」

    白左寒調侃道: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柏為嶼悠哉得很,您操什麼心?」

    誰是太監?曹老臉一扳。

    白左寒點頭哈腰: 「曹老,我不是那意思……」

    曹老愁眉苦臉的說: 「死孩子表面嘻嘻哈哈的,骨子裡倔得很,什麼事都不願開口求人,都跟了我這麼久,我還不了解他嗎?」

    白左寒兩手插在褲子口袋,悠然道: 「柏為嶼沒和你說嗎?他是這屆畢業生中最搶手的,有個日本的學校向他提出邀請了,只要求他培訓三個月簡易日語。」

    曹老啞了三秒,悶聲悶氣地問: 「死兔崽子要去日本?怎麼從來沒和我說?」

    「他拒絕了。」

    「為什麼?」曹老有些歡喜,還有些納悶。

    白左寒抖抖菸灰, 「我聽說,是柏為嶼嫌日本菜難吃。」

    曹老捶捶胸,吐出一口悶氣: 「這是什麼話啊?他不想培訓就算了,他要是我孫子,我就掐死他!」罵完,高高興興地進廳里指導楊小空去了。

    第八章

    聯考的那一天早上,魏南河天還沒有亮就起床了,一晚睡不著,他給樂正七檢查一遍各種證件和文具後,坐在床邊習慣性地點起一支煙,剛抽兩口忙掐了,生怕將樂正七熏醒。

    樂正七睡得很熟,因為熱,他把薄薄的夏涼踹開,兩手投降似的放在腦袋兩邊,魏南河把他的棉T恤往下拉蓋著肚臍,然後握著他溫軟的手輕輕捏了捏,放在唇邊吻了一下。

    魏教授對自己說,今年說什麼也要動用一切人脈關係把他弄到文博系,否則以這小孩急躁性子,明年肯定沒有毅力繼續念。

    清晨,吳阿姨在廚房做早飯,大家都還沒有起,柏為嶼人不人、鬼不鬼地邁著虛浮的腳步飄進廚房,兩眼沒有焦距,面堂發黑,幽幽道: 「吳阿姨,有沒有吃的?我好餓……」

    吳阿姨正在洗菜,抬頭對上柏為嶼的熊貓眼,深深嘆道: 「為嶼,你又熬夜了?」

    柏為嶼打開冰箱,有氣無力地應道: 「嗯……我熬了四個晚上,論文重寫了幾遍,總算修改得有模有樣了。」說著,摸出一根茄子,用T恤擦一擦就要往嘴裡塞。

    吳阿姨眼疾手快,趕緊奪過來: 「死孩子,茄子怎麼能生吃?」

    柏為嶼木訥地轉動眼珠: 「呃?我明明看到的是黃瓜……」

    吳阿姨啪地關上冰箱,斥道: 「你給我坐著等,再過十分鐘就好!」

    楊小空也進了廚房,萎靡不振地喚了聲: 「吳阿姨,早上好,為嶼,早上好……」

    柏為嶼氣息奄奄地糾正他: 「叫師兄……」

    「是……師兄早上好。」楊小空打開冰箱,毫無目的地搜索一番,唉聲嘆氣: 「好餓……」

    柏為嶼的畫展和答辯都迫在眉睫,分身乏術,還有兩幅漆畫還沒有修整,只好抓楊小空幫忙磨漆,兩個人都疲憊得不成人形,柏為嶼抱著楊小空唱道: 「自從有了你,生活變得好美麗!」

    楊小空掰開他的手,假正經道: 「師兄,請你自重。」

    「死鬼!」柏為嶼嗔道: 「朕今晚再翻你的牌子。」

    楊小空昏倒: 「你饒了我吧!」

    樂正七打著哈欠出現在廚房門口: 「小柏子、小楊子,伺候朕用膳。」

    吳阿姨忍笑: 「別一個個耍嘴皮子,飯好了,蛋和包子馬上蒸好。」

    魏南河在樂正七後腦勺上拍一掌, 「動作快,趕緊盛飯!」轉而急急忙忙地給樂正七拿杓子、拖椅子,對柏為嶼和楊小空說: 「你們別擠著,他趕著考試。」

    那兩個人一齊向兩邊閃開,樂正七拿著撈杓,撇開粥面上的油,邊找肉片邊念念叨叨: 「肉肉在哪裡?不要躲了……」

    魏南河拉下臉搶過杓子,給他盛一大碗粥,哐地放在桌面上, 「快、快、快!」

    樂正七聽話地坐下,埋頭便吃。

    柏為嶼和楊小空盛完粥,在樂正七對面一左一右坐下,楊小空問: 「魏師兄,你不吃嗎?」

    魏南河連抽幾口煙,站在樂正七背後吞雲吐霧地說: 「我不餓,你們吃。」

    柏為嶼沒話找話說: 「小七,有沒有信心啊?」

    「沒有。」樂正七回答流利。

    柏為嶼嘿嘿一笑: 「考不上可以再考,別有壓力,放輕鬆。」

    樂正七叼著杓子,含含糊糊的說: 「考不上就不考了。」

    魏南河拖開他身邊的椅子坐下來,緩聲說: 「發揮正常水準就行了,乖,快吃飯。」

    吳阿姨撈出煮好的蛋,楊小空和柏為嶼一人分一個雞蛋,鵪鶉蛋都是樂正七的,魏南河忙著剝蛋殼,有一句沒一句地囑咐樂正七: 「再提醒你一次,准考證號填完後一定要再確認一遍,知道嗎?」

    「知道。」樂正七一口一個鵪鶉蛋。

    楊小空給自己的雞蛋澆點醬油,插嘴說: 「小七考上文博系就變成段和的學生了。」

    樂正七看一眼魏南河: 「我真要考文博系?」

    魏南河頭都不抬, 「你最適合這個科系。」

    「可是我不喜歡。」

    魏南河把吳阿姨剛炒好的青菜往他碗裡夾, 「傻瓜,這個科系簡直是為你量身訂做的,不念這個你還會什麼?」

    樂正七爭辯: 「我就不能接觸別的行業嗎?我不喜歡這行,膩透了!」

    魏南河不容他反對: 「這行有什麼不好?再說,你有這天賦。」下巴往兩個師弟一揚, 「不信你問他們,還有什麼專業比文博考古更適合你?」

    柏為嶼搖頭: 「沒有了。」

    楊小空點頭: 「魏師兄說的對。」

    「是吧?乖,別鬧彆扭。」魏南河摸摸小孩的腦袋, 「聽大人的話。」

    柏為嶼抖著腿,漫不經心道: 「反正小七你這輩子和墓分不開了,從小墓里爬出來,鑽進文博系這個大墓里,今後的工作也……」

    魏南河喝道: 「柏為嶼,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我又沒說錯!」柏為嶼額上青筋一跳,正要爆發,楊小空暗地裡給他一腳,他立刻想到樂正七今天的大考很重要,吵起來會影響到小孩的情緒,於是訕訕地收聲。

    楊小空打圓場說: 「學文物知識多有趣,如果有機會我也想去文博系進修,我就喜歡這些,可惜只能自學。」

    「可是我不喜歡。」樂正七咬咬嘴唇,用杓子玩著碗裡所剩不多的粥。

    魏南河大傷腦筋,勸道: 「先考試,別操心這個,考完才報志願。」

    樂正七這才不甘不願地又往嘴裡塞了個鵪鶉蛋。

    六月初的天氣,氣流悶重,陽光照在魏教授頭頂上,曬得他眼前泛白光,樂正六趕到考場外頭時,小孩已經考了兩個多小時,魏南河在校門外也站了兩個多小時,樂正六在一群家長中找到魏南河,怨道: 「你怎麼不去車裡去等著?這天氣熱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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