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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27:39 作者: 生煎包大戰小籠包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郭克用所表現出來的沉凝威壓,並不是每個演員都接得住的。這回,輪到夏至表演了。
李世民沒有動。
夏至所演繹的李世民也是有層次的,但這個層次卻該在更長的時間段里去觀察品評。武德元年,李淵剛登基時,李世民來太極宮見李淵時從來都是不經通報風風火火,隨意地好似進自己的臥房。直至李淵冊封了太子,他才想起還有見禮這回事,但這個禮也極為隨意,通常是走過場地一抱拳就完事了。到了武德四年,李世民受封天策上將,他見禮雖說規矩了許多,可也經常一邊作揖一邊自雙臂間仰頭探看李淵,一副鬼精靈的模樣。如今已是武德七年,李世民離開戰場身陷宮斗已近三年。這三年的水深火熱,遠比戰場上那五年間的生死搏殺更令他提心弔膽,也使他急速成長。現在的李世民,規行矩步沉穩老實,既然李淵一直不發話,他便一直恭恭敬敬地保持著長揖為禮的姿態。雙手合抱、上身微屈、頭顱深埋兩臂之間,標準地簡直可以被拉去當教導宮廷禮儀的模板。
許是李世民的恭謹終究打動了李淵,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緩緩道:「免禮罷。」
「謝父皇。」李世民當下應了一聲,直起身來沉默不語。這顯然又是一個明顯的變化,武德四年之前的李世民在李淵的面前通常都是個話嘮。可如今,他卻已深知少說少錯的道理。
李淵卻並未注意到這樣的變化。隨著大唐疆域的逐漸擴大,他也愈發習慣了臣下對他日漸深刻的畏懼。任何場合下,只要他不開口,誰敢先做聲?
「朕聽聞前日行獵,太子送了你一匹好馬?」殿上沉默良久,李淵這才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李世民面露猶疑之色,尚不知該如何回答、要不要告狀,耳邊便聽得李淵又道:「你自幼喜好良馬,應該很喜歡吧?」
李世民心下一沉,默默地閉了閉雙目。上個月,太子屬官楊文干謀反,李淵令李世民出兵討逆,親口承諾若能平亂,必立他為太子。哪知等李世民當真平亂,李淵卻又反悔,只道:「名分止定,太子無過,豈可輕廢?」
眼見李淵提起這匹馬,李世民只當李淵是提點他要友愛兄長,只見他飛快地投向李建成一道冷嘲的目光,然後低下頭違心地應了一聲:「是。」
李淵居高臨下,早將李世民那嘲諷的眼神看地一清二楚,至於李世民話音中的輕佻那更是刺耳無比。只這一瞬間,李淵便深信了李建成的解釋:李建成友愛弟弟送出愛馬,哪知李世民卻當是李建成向他示弱,得意忘形之下更口出狂言妄稱天命。李淵登時怒不可遏,抓起御案上的硯台就向李世民砸去。
李世民可從來不是乖巧聽話的李建成,見那硯台向自己飛來,他即刻「蹭」地一下閃到一旁,口中叫道:「父皇?!」這一聲滿滿的不可置信,幾乎連音都變了。
「混帳東西!」李淵見李世民居然敢躲,更是氣沖牛斗,當下拍案而起指著李世民厲聲大罵。「天子自有天命,豈是靠陰謀詭計得來的?你這逆子,這麼著急想當皇帝,是盼著朕死嗎?」
聽了李淵這番話,李世民更是一頭霧水,只茫然應道:「父皇何出此言?兒臣從未有此悖逆不孝之念。」
「還敢抵賴?」只見李淵面紅耳赤,一手扶著御案不住發顫,一手捂著胸口大喘粗氣。「行獵那天你說過什麼?」
「……我……」
李世民尤在回憶,李淵那另外兩個孝順兒子卻已一左一右扶住了李淵。兩人配合默契,李元吉安撫李淵:「父皇,您消消氣。」李建成義正詞嚴:「世民,還不快向父皇請罪?」
這下,李世民明白了,一臉輕蔑地望著李建成不住冷笑。「原來是你!」
「放肆!」李淵見李世民對太子無禮,心中更是坐實了李建成的話,當下又吼。「建成不僅是你兄長,更是當朝太子,你對他可還有恭敬之心?」
哪知李世民竟當即脫冠跪地,冷冷道:「父皇既然見疑兒臣有謀逆之心,何不令大理寺問罪?」他雖做出了謝罪的姿態,但卻背脊挺直、下顎上抬,滿含忿恨和怒氣的目光猶如兩支利箭直射向李淵。顯然,這是跟李淵卯上了。
李世民這一句「謀逆」正戳中了李淵日夜懸心的隱憂,老底被揭,李淵更是羞怒不已,如鷹隼般的目光狠狠刺向李世民。「你以為朕不敢麼?」
此時,李建成與李元吉都已鬆開了李淵,默默地退至一旁。兩人彼此互視,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喜色。天家無情,他們二人與李世民之間的兄弟情義早在多年的明爭暗鬥中消磨殆盡,如今所剩的唯有你死我活。若能假借李淵之手除去李世民,對他們而言實是夢寐以求。
而李世民卻是無所畏懼,望向李淵的目光非但不閃不避更加滿是倔強冷嘲,仿佛在說:「這種日日遭受猜忌排擠的鬼日子老子早過夠了!有種的,你就殺了我!」
於李淵而言,李世民的桀驁不馴顯然動搖了他作為父親的權威,更觸動了他的帝王威儀,直教李淵恨怒欲狂。「宮中衛士何在?」李淵陰惻惻地下令,已然全無半點父子情誼,直教人不寒而慄。「還不將這目無君父的亂臣逆子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