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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16:40 作者: 舴舟
「不可。」慕淮毫不猶豫拒絕,隨即咳了一聲似掩飾什麼,「朝中局勢不穩,你我的婚事不知有多少耳目盯著,只等鬧出什麼風聲才好發作,這個時候且不能給聖上添亂。」
孟芫垂眸,不再應聲。
果然如此,慕淮便是到了這會兒,也沒覺得有甚對不起自己,不僅新婚之夜避而不見,今晨又帶了個來歷不明的女人歸府,眼下更是半點解釋之意皆無……
來之前,孟芫想得還是要為自己的貼身女使討要個公道,但如今,物是人非,自己這個新婦尚且沒能入了人眼,一個小小女使又怎會被另眼相看?
罷了,若這樣還對眼前的人抱有期許,未免太沒骨氣,更對不起母親和至親們的珍視愛惜。
只當這輩子所遇見的,是個全無心肺的陌生人。
孟芫終於下定了決心,臉上漠然,「既侯爺娶我出於無奈,我也不承望今生同您相攜百年,只待朝中局勢漸穩,您便一紙和離書,放我歸家去吧。」
慕淮似受到觸動,猛然抬起頭,可是喉頭滾動了半天,也沒能說出半個字來。
孟芫當他默許,「謝侯爺成全。」
隨即起身抬步,將行到門口,她回頭慘然一笑,「祖母、祖太夫人還在三思堂等侯爺報平安,您若忙完了客院的事,就過去請個安,也好讓她老人家寬心……」
慕淮在暗處,仍舊一言不發,更辨不出神情。
孟芫終於忍不住,兩痕淚珠兒順著白皙面頰滾滾而落。
她急忙轉身,逃命似地跑出客院,獨留慕淮老僧入定般坐在屋內。
兩個丫頭在客院門口侯了有一會兒,見孟芫紅著眼出來,均不敢出言探問。
孟芫吸了吸鼻子,「你們的主子無用呢,沒能替紫棠討回公道。不過你們放心,再沒有下回了!」
說完,抬步朝正院行去,一臉決絕。
桌上的茶已冷透,慕淮此刻卻沒回東屋,而是雙手拄在桌案,不停用手錘頭。
他自今日見了孟芫,那種心中熟稔又不明所謂的感覺又出現了。
不,確切說,是更加強烈了。
比昨日婚典時還令人心驚肉跳。
他原以為避了一夜,且戴了得道高僧開過光的驅邪符後再不會受孟氏所擾,結果今日甫一見面就打心頭升起一股莫名的負罪感。
還有某種不可言說的奇異感覺。
有追悔、有憐惜、有心疼、有擔憂,還有失而復得的喜悅,均雜糅在他對未知的牴觸中,時隱時現。
慕淮歷來不願喜形於色,被人捕捉漏洞,所以不管他內心實況如何,仍舊能做出一副冰冷冷表情。
直到,孟芫提著利刃氣勢洶洶入門,慕淮眼見刀尖在艷陽下白光光一片,晃得人心頭猛振,他有些不淡定了。
她手裡拿的,正是府里侍衛所用的特製兵刃,是削鐵如泥的精鋼所鑄,稍不留神就會傷人見血。
只要孟芫使刀的力道稍有差池,便會誤傷自己。
慕淮心頭怒火大熾。
門口那兩人是做什麼吃的,竟被個弱質女流奪了兵器持握在手。
而最令他掛心卻是:
萬一傷了她可怎麼是好?
她歷來怕疼,又嬌氣難哄,到時心疼的還不是自己?
這個念頭甫一冒出,慕淮便覺得這憂心毫無道理,隨即腦子裡抽地一疼,似有什麼念頭正奮力衝破樊籠,但又很難抓到實處,重歸於一片混沌當中。
強按下心頭異樣,他將孟芫領到塌房,省得不慎被她瞧見到東屋裡正在受審的刺客、那皮開肉綻的一幕只怕要讓她做幾日噩夢。
慕淮本以為,孟芫定是為了他大喜之日徹夜未歸來興師問罪的,已想好定不能再被左右心境,寧可態度冷硬些也要守住本心,結果孟芫十分冷靜,甚至淡漠如隔岸觀火,她說,「我知道侯爺是迫於無奈才做下這門親……縱使想暗中將這婚事退了,我也無話可說。」
那表情帶著十成十的真心,且決然。
慕淮聽到這一句,心頭忍不住哽了一瞬,幾乎是下意識地出口否決「不可」,但他又覺得答得如此之快,有失他威嚴冷厲的風範,這才信口找補,推說是為了時局著想。
孟芫卻再次提到日後和離……
慕淮難得覺得身心疲憊,既覺得慕孟兩家確實沒有一直糾纏的必要,但隱藏在冷硬外表下的本心,聽到這句又萬分難捨……
現在回想,這次相見當真談不上令人愉快啊。
尤其是,孟芫出屋時,她臉上隱有淚光,慕淮竟覺心頭被什麼戳破了一樣,汩汩冒著血,生生要將他淹沒,也奪去他的呼吸。
正想著掙脫,他眼前突然浮現出不可思議的一幕。
孟芫一身血衣,依偎在他冰冷軟甲加身的懷裡,她笑著,也哭著,即便氣若遊絲,仍強抬起手撫向他涕淚橫流的頰面,「六郎別哭,能為你死,是我前世修來的福氣,若有來世,我還給你做娘子……」
只這一句,慕淮腦子似被炸開了一般,疼得他恨不能立刻觸了西牆得個痛快。
他不停敲打自己昏昏欲睡的腦袋,不覺就昏了過去,桌上的兵刃也被他掀落在地,上面隱約,還帶著幾絲鮮紅的痕跡。
半個時辰後,慕淮從一場大夢中甦醒。
夢裡影跡,將他過往三世如鏡相般逐一回放,慕淮似脫胎換骨般,周身滿是汗濕,眼中凌厲眸光也沉澱作深邃無底的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