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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16:40 作者: 舴舟
孟芫卻不願麻煩,更是怕祖太夫人和母親一言不合不歡而散,在左近候著也方便退身。
於是只在三思堂西北的迴廊底下看看院中花草便好。
如意怕孟芫覺得無趣,又指著眼前的幾樣看盆給她介紹,「這是玉繡球、這是三色堇,還有這連氣含苞的,是並蒂玉榴,是老侯爺早年從西域尋來的品種,整個奉京城,只咱們府上才有……」
孟芫眼前紛繁,心中更加感慨,她怎麼可能不認得?
當初她住的正院裡也曾是花團錦簇,四時常青,除了慕淮花了重金移栽的鄢陵花木,余者大都是顧氏命人挑選的,因這玉榴並蒂雙開意頭好,她大婚當日也被擺了數盆於喜房迎客。
西府眾人一個個嫉恨得紅了眼,哪想過祖太夫人肯如此給個被強塞進門的小輩撐腰做臉……
這麼想來,她何德何能,不僅夫君體恤、而且尊長愛護,真的是幾世也難修來的福分。
方才疑心慕淮待她的「寵愛」別有用心,但這會兒靜下心細想。
自己有什麼值得慕淮圖謀的呢?旁人許會做戲,但想讓慕淮別著心意裝模作樣小心哄騙哪個,除非是金明池的碧水乾涸,落林寺的鐘聲停歇。
莫說自己一個平平無奇的閨中女眷,便是整個承平侯府,恐也入不得他慕侯的眼。
可要說慕淮待她是真心實意,孟芫就更想不通緣由了。
論相貌、論家資,論兩個人成婚的無可奈何,他怎麼也不會萌生出一見傾心的情愫吧?
若她真有這般狐媚的本事,方才慕淮也不至於點個頭就走。
明知兩家議親,他都沒有和未來岳家攀談之意,足見這婚事,他是奔著「公事公辦」的打算去的。
如意見孟芫興致不高,還當她嫌自己聒噪,收聲站在階下,卻於不經意間,發現北邊正院閣樓的窗邊站了個人,正一瞬不瞬盯著她和孟家姑娘的方向。
再一細看,竟是換了身常服的慕淮。
如意一個沒忍住,喃喃出了聲,「侯爺?」
慕淮就站在正院閣樓的窗畔。
斜前方,是祖母顧氏院子的一角,四周是雕漆畫彩的軒廊,門口藻井上攀爬著歡喜藤的枝葉,直探向落林寺高僧加持過的八重金蓮彩繪。
夏日裡燥熱,慕淮有時在樓下書房辦完了公務,會立在此間,看張婆子帶著幾個幫手搬搬抬抬——她們將打了蔫的盆景移出去,再替換上鮮妍的來。
偶爾,祖母也會親自過來,持了纏紅的剪子修理花枝,看見他在二樓觀望,笑上一句「要看就大大方方下來,虧你如今做了侯爺,越發活回去了……」
闔府上下,及至朝野內外,哪個聽見他慕太歲的名號不是聞風喪膽,也只祖母會用這般寵溺的語氣同他說話。
他便仿佛回到了父兄皆在的時候,哪怕一時頑劣,捅出再大的婁子,也有祖母護著。
而至如今,他成了家中唯一的男丁,為了守住侯府,守住祖母這一室安寧馨和,他便是入了刀山火海、受了再多詬病都無所謂。
可是近來的夢裡,所兆不吉,三思堂滿目的花枝竟一片頹敗,還有手持明戟的金烏衛推搡著僕人往門外趕……
那景象頗為真切,以至於他醒來時還帶著盛怒。
……
今日到了閣室,其實沒甚公務要理,慕淮本來是在等著小廝寒星將他出門的細軟備好,再同祖母辭別,便要出個遠門。
冷不防瞥見廊下天水澄碧的一截綢衣,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正探身出來,手指輕輕撫過三色堇的新芽,可臉上是木呆呆的樣子,讓慕淮莫名覺得似曾相識。
是了,方才在三思堂門口見著過,孟家的八姑娘。
或者說,是他慕淮即將求娶的正室嫡妻。
這個嫡妻的人選,他說不上多欣喜,但也不壞,至少在當下諸位皇子蠢蠢欲動的敏感時期,孟家足夠妥帖。
不然皇帝也不會賜了前朝玉璧明示,這是還想用他呢。
既然非娶不可,抬進門好好待她,於內做好妻子的本分,於外應酬那些居心叵測的命婦。若實在扶不起,多提拔幾個得力的女使,只要她能安於內帷即可。
如是想著,慕淮抬手,打算合了窗。
被外人瞧見,只怕當他犯花痴。
突地,那截衣袖輕抬,露出一隻如藕白般的玉臂,那上頭懸著一隻通體赤紅的吞金瑪瑙鐲子,在日頭下泛著水潤的光澤。
慕淮有一瞬恍惚。
夢裡,似乎也有這麼一襲藍衣,坐在個矮杌子上,待擇好了一盆山里新采的野菜,回眸沖他一笑,「六郎,今晚上,我給你煮香椿雲吞,準保你吃了還想……」
那婦人的面貌他看不真切,但她抬手拭汗的時候,嶙峋骨瘦的腕子上,也有這麼只赤紅的瑪瑙鐲子……
這也,太巧了吧……
還待細看,廊下的人已經縮身回去,倒是如意蹲下身。
因隔的遠,兩邊也沒法問安、叫起,慕淮假作掩面咳了一聲,眼見那身藍衣起身,循著軒廊往回行去。
慕淮不覺又掛上了迷離笑意。
得空讓底下人去探探,這孟家八姑娘到底會不會做雲吞。
顧氏和倪氏既有了共識,後面的事便不急著一次講完。
大戶人家說親,若真當堂議起你家出多少彩聘,我家配多少嫁妝,那才成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