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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16:40 作者: 舴舟
    孟芫竟一時失了聲,不知該如何答話。

    倪氏用帕子輕輕擦拭著孟芫因暑熱微微汗濕的額發,並不急著催促,「我知道冷不防和你提這一茬,你定然心裡彆扭,但如今你也長大成人,有些事,再不好像從前那般不經心了。雖說婚姻大事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想要過得美滿長久,還得你自己合心順意……再一則,後宅日子過得如何,也要看未來婆母品性如何。我方才說的那兩家的長輩,你以往也是見過的,皆對你交口稱讚,想來往後不會因婆媳之隙而起紛亂……」

    孟芫眼眶又有些發熱,偌大侯府,也只有母親才會如此巴心巴肺替她著想。

    可她此刻恨不能告訴母親,雲家谷家好與不好都不重要,任他們有潘安之貌、宋玉之才,也抵不過一個視她如命的慕淮,雖那人被坊間傳作個心狠手辣的張狂邪佞之徒,但兩人早已歷過一世,孟芫篤信慕淮就是她願意攜手一生的良人。

    孟芫此刻心中所慮,是慕淮惡名在外,母親並不看好,甚至說,是避之唯恐不及。

    此番急匆匆給她擇婿,就是為了防備慕家捷足先登,讓自己落入「虎狼」之口。麻花

    所以在前世,母親幾經周折,和雲家主母搭上了話,兩廂也均有意,家裡連草帖都預備下了,只等著男方遣大媒登門提親,結果一道聖旨從天而降,指婚孟芫和慕淮兩個擇日完禮,且天家隆恩厚賜,一副「天作之合」的墨寶,至她死時仍供奉在博望侯府的正堂。

    彼時,倪氏折騰一番回到事情起點心裡懊惱自不必提,慕家長輩因孟家先時擺明了拒絕姿態,心裡也難免有了齟齬,日後沒少讓慕淮費心從中斡旋調停慕家長輩不滿之意。

    慕家的求娶之意雖也帶著用心,但這一回,總得想了法子令母親心甘情願點頭允婚才行。

    乍然間,讓母親對慕淮的印象改觀有些難,那就只能另闢蹊徑,從雲、谷兩家下手了。

    孟芫斟酌著墊言,「母親說的這兩家,必是好的,只是女兒前幾日去赴王家姑娘的芳辰宴那日,卻聽來個稀罕事,似乎事關雲家大公子。」

    也就是方才倪氏所說的那家的嫡長子——雲二公子的長兄。

    倪氏知道女兒平日最是謹言慎行,方才那話絕不會無的放矢,且事關即將議親的雲家,她屏氣凝神相詢,「我兒聽聞了何事,和娘仔細說說?」

    「那日席間我去淨室更衣,恰聽見王家兩個女使在外私話,其中一人談起王家四房老爺新買來的一個良妾,進門不足半月竟查出了兩個多月的身孕。」

    倪氏皺眉,心想王家真是御下不嚴,這般腌臢事也能被府中下人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還在宴席間被外府女眷聽去。但為堪究竟,倪氏還是耐著性子聽孟芫說完,「你往下講。」

    「接著,那女使又提及事情後續,王家花了大筆財帛卻實打實當了回龜孫,當日便把從中銜連的牙婆拿了,欲送到衙門口發落懲戒,治她個訛詐欺瞞之罪。牙婆也覺冤枉,只言自己事先並不知此女壞了名節。王家再一細查,又挖出那良妾從前竟是吏部左侍郎雲家的婢女,從前在雲大公子書房伺候,因打翻了主人愛物才被遣離雲府……當然,這是雲家對外的說辭。」

    倪氏什麼沒經過見過,知道這事不同尋常,頓時也皺了眉頭,「便是說,那所謂良妾早與人有染,而她腹中胎兒,十有八九是雲家大公子的骨血?」

    孟芫雖然知道真相併非如此,而是更加令人不齒,但不好表現得太過先知,只假裝不解,「若果真如此,女兒就想不明白了,既那女子在雲大公子書房伺候,從前必是十分得看重的,如今既然有了首尾且珠胎暗結,為何會被雲家掃地出門呢?我依稀記得,雲家大公子成婚多年,他娘子至今無所出,若當真有了後嗣,不是應該想法保住胎兒再論其他嗎?莫不是嫌棄這女子出身太低,覺得即便產下子孫也辱沒了門庭?」

    倪氏心裡翻湧,也知女兒所疑有理,甚至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但當了孟芫的面還是粉飾太平,「雲家曾有祖訓,男嗣三十無子方可納妾,許是雲家覺得對不起家中長媳,為了息事寧人才把人遣了。」「這事你也值當沒聽過,萬不要在外間和人議論。」

    「女兒省得的,不會做那搬弄是非的長舌婦。」

    倪氏心裡有了懷疑,也不再繼續迫孟芫表態。

    「你今日折騰半晌,又受了驚嚇,便早些安睡,娘明日再來看你。」

    「母親也操持了一日,萬萬保重身體。」

    待出了小汀州,倪氏於無人處吩咐秦氏,「明日一早你去趟攬勝牙行,想辦法打聽打聽,這兩個月以來,吏部左侍郎雲家所發賣婢女的事,必要時多使些銀子,務要問出其中細情。」

    秦娘子知道雲家二子是主子為幼女議親的人選之一,不敢輕忽,趕忙應了聲「是」。

    身下是酸枝梨木的雕花拔步床,頭頂是茜紅色薄如蟬翼的紗帳。

    冰釜置在離床一丈的地方,青萍正打扇將涼風送到近前,赤芍則借著窗下光線繡帕子……

    這樣靜謐祥寧的夜晚,本該有場好眠。

    孟芫卻睡意全無。

    腦海里,是上輩子在博望侯府那十年。

    那是她過得最鮮活恣意的十年,也是最悽苦孤絕的十年。

    起初,只是段不被看好的姻緣,夫君慕淮卻如珠似寶般將她捧在手心小心呵護,她一時間成了奉京城內人人皆羨的侯府當家夫人;可更加漫長的往後餘生,看似尊崇富貴的孀居歲月,她卻每晚枕著寒砧入眠,有時睜眼盯著頭頂的霓光錦帳,一望就是整宿,始終無法相信,那麼英明睿智、無法無天的一個人,走的如此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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