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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09:21 作者: 霧矢翊
紀三老爺轉頭,看到守在炕邊狼狽的少女,她一邊臉蛋腫起來,想起她剛才扇自己時的狠勁,還有對他怒吼時的兇悍,便覺得她此時這種弱不勝衣的樣子真是違和,應該只是長這模樣罷了,骨子裡分明不是個嬌弱膽怯的。
「我只會處理外傷,若是要看病開藥什麼的,我可不會。」紀三老爺攤攤手,很不負責任地說。
「那讓人去請太醫。」紀二老爺馬上說道。
淑宜大長公主疲憊地道:「這大過年的,宮宴沒結束呢,太醫院裡想來也沒留什麼得用的太醫,請了也沒用。況且,如果這種時候請太醫……」
雖然淑宜大長公主的話沒說完,但在場的人都不是愚蠢的,自然知道如果這種時候鎮國公府突然請太醫,定會惹來很多注意的目光,說不定連宮裡的太后、皇帝都要派人過來問一聲,屆時怎麼回答?畢竟今天這事情,不僅是醜聞,而且會牽扯出很多事情來,稍不小心,指不定還會引起宮裡的疑心。
「那能不能去請姐夫過來一趟?」曲瀲又問道,「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宮宴應該很快會結束的。」
今兒是除夕,每年除夕之夜,宮裡都會舉辦宮宴,皇室和宗室的人都需要出席,所以這會兒景王應該還在宮裡。而且景王是淑宜大長公主的親弟弟,怎麼著都會向著自己的親姐姐吧。
「你姐夫?」紀三老爺奇怪地看著她。
「是景王。」曲瀲朝他露出一個笑容。
這笑容怎麼說呢,明明是一個很可愛嬌怯的少女,但是在這樣的場合中,那臉還有一邊紅腫著,這種笑容看起來仿佛有些詭異。
「景王?」他還是有些不解。
曲瀲看著他,心裡有些明白了,繼而輕聲細語地道:「是明方大師。」
紀三老爺:「……」
看他一副被雷劈中的模樣,曲瀲心裡已然明白,這位紀三叔這些年來肯定極少會關注過京城裡的事情,就算關注,也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所以他才不知道京城中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當然,以這時代的通訊來說,他如此也是挺正常的,就不知道他這些年去幹了什麼。
淑宜大長公主馬上道:「我吩咐人去宮門候著,宮宴結束後,就將景王請過來。」說著,她看了一眼炕上已經閉上眼睛昏迷的孫子,心裡堵得厲害,又問道:「老大呢?」
紀二老爺聽出母親話里的嚴厲,小聲地道:「娘,我去將大哥尋來。」
淑宜大長公主沒有說話。
紀二老爺出去後,烏嬤嬤也回來了,她來到淑宜大長公主面前,輕聲道:「公主,已經處理好了。」
淑宜大長公主臉色稍緩,也幸好她素來喜靜,寒山雅居伺候的下人並不多,今兒那些守著少爺小姐們的僕婦,都是鎮國公府的家生子,她們自然曉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稟報完後,烏嬤嬤去給淑宜大長公主搬了張錦杌放到炕前,扶她坐下。
「嬤嬤。」紀三老爺喚了一聲,朝她咧嘴笑著。
他的聲音是一種屬於男性的清朗,很有味道,和他那一臉的絡腮鬍子相差甚遠。他的頭髮和衣服上都沾了風塵的味道,可想而知,在這個團聚的除夕之夜,他是如何風塵赴赴地趕回來。如果不細看,還以為是從哪個深山老林里走出來的野人。
「三爺,您回來啦。」烏嬤嬤的聲音帶著無限感慨,眼裡有些濕潤。
紀三老爺伸手將烏嬤嬤年邁瘦弱的身體攬住,就像對著親近的長輩,有些孩子氣地笑道:「難得嬤嬤還能認得出我。」
烏嬤嬤低頭拭淚,笑道:「哪裡能不認得?三爺這次回來了,以後就莫要走了罷。」她說著,邊拿眼角去覷公主,見她抿著嘴一臉嚴肅地坐著,心裡卻知道公主其實是捨不得兒子走的。
紀三老爺沒有回答,轉移了話題,「我很久沒有回家了,沒想到一回來,暄和都娶媳婦了,連孩子都有了……」說著,他的聲音里也滿是感慨。
烏嬤嬤聽得心裡難受,其實算起來,三爺今年這未到三十,少小離家,不知吃了多少苦。他是公主的老來子,原本應該是最得寵的孩子,可惜老公爺去得早,公主當年心力交瘁,根本沒心思教養幼子,沒想到一轉眼間,他就像放飛的鳥兒一般,天高地遠,難再收心。
「三爺也不必感慨,您也可以娶個媳婦,生上幾個可愛的孩子,老奴年紀雖然大了,但也是可以為三爺照看孩子的。」
紀三老爺就像被什麼嚇住一樣,忙道:「嬤嬤別說了,這話怪可怕的!」
「三郎!」淑宜大長公主氣得拉高了聲音。
紀三老爺回頭朝母親笑了下,轉移話題:「不知道暄和怎麼樣了……」他拉起紀凜的手把脈,「脈相有些虛弱,今晚最好別挪動他。」這話是朝曲瀲說的。
曲瀲忙點頭,自然也不敢碰他,摸了下他的額頭,便起身出了門去,去吩咐碧春一聲。
很快丫鬟們便取回來了乾淨的衣物,曲瀲給昏迷中的紀凜套上一件白色中衣,又摸了下他的額頭,發現溫度有些燙,生怕有什麼意外,趕緊叫一旁正在喝茶的紀三老爺。
可憐的紀三老爺,今年為了趕回家過個年,風塵赴赴,一路上根本沒怎麼歇息,囫圇覺也沒睡過幾過,卻沒想到回來就遇到這種糟心的事情。
「三叔,暄和怎麼樣了?」
紀三老爺檢查了下,輕鬆地道:「他的傷太嚴重了,會引發高熱現象,今晚好生看著就行,沒事的。」
哪裡沒事?這樣都沒事,什麼樣才叫有事?曲瀲頓時對這位初次見面的三叔的印象有些差,感覺就是一個不靠譜的,相比之下,好像她那個假和尚姐夫靠譜多了。
仿佛知道她心裡的腹誹一樣,紀三老爺輕鬆地道:「你放心,這傷真的沒事,這小子以前胸口背部被人劃了幾刀,血流成河都沒有死,今兒不過是被扎一刀罷了。」
曲瀲聽得怔然。
怨不得,她以前伺候紀凜洗澡時,會看到身上有一些陳年的傷痕,甚至還有幾道十分猙獰的傷疤,那時候她以為是和他小時候的經歷有關,怕引起他什麼不好的印象,所以一直沒問。卻沒想到,他小時候的經歷遠比她所想像的要可怕,被母親虐待,在外頭還要受到致命傷害。
她微微低頭,掩飾住自己的情緒,拿著帕子默默地給紀凜擦著額頭沁出來的汗。明明天氣這麼冷,汗卻一直流,可想而知他有多疼。可卻一直忍著,沒有開口叫過一聲。
「三郎,你胡說什麼呢?」淑宜大長公主聲音有些不悅。
紀三老爺也意識到自己這話不太好,不會嚇到這個嬌弱的侄媳婦了吧?這侄子的口胃真是大男人,竟然喜歡這種外表看起來嬌嬌怯怯的姑娘家,確實挺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欲。
覺得自己明白了侄子的喜好的紀三老爺對他娘道:「娘,我說的是實話,我以前和暄和在外頭歷練時……哎,反正這傷真的很輕,沒事的。何況,不是有景王麼?」說起景王時,他的神色有些怪異,忍不住拿眼神去窺他娘親。
淑宜大長公主當作沒看到。
曲瀲默默地看在眼裡,覺得這位三叔估計也是知道景王真實身份的人。
敲門聲響起,紀二老爺走了進來,他滿頭大汗地道:「娘,大嫂暈過去了。」
「怎麼?」淑宜大長公主冷冰冰地問道,神色凜然,通氣的氣勢,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紀二老爺顯然也有些受不住,聲音放低了許多,吶吶地道:「大嫂一直在說著什麼妖孽的話……情緒很激烈,不得已,大哥只好先將她弄暈了。」
淑宜大長公主臉上露出嘲諷的神色,明顯知道那兒子打的是什麼心思,她冷冷地道:「你去告訴老大,就算暈了,也將人給我弄過來!」
看到母親冷冽嚴肅的神色,紀二老爺知道母親這次是真的動了氣,當下只好轉身離開。
這次紀二老爺回來得倒是快,鎮國公懷裡抱著昏迷的妻子過來,見到室內的情形,他的瞳孔縮了下,然後將已經昏迷的妻子放到了一張椅子上,用手輕輕地撫過她因為昏迷而顯得安靜的臉龐,然後走到淑宜大長公主面前,直挺挺地跪下去。
「娘……」
「老二,你出去。」淑宜大長公主突然開口。
紀二老爺有些遲疑,見三弟朝他使眼色,方才退出去。
淑宜大長公主轉頭看向曲瀲,張口就要說什麼時,突然聽到外頭響起了下人稟報的聲音,景王過來了。
景王並不走正門,而是直接翻牆進來的,根本沒有驚動任何人,直到來到寒山雅居,才讓人去通傳。
剛出宮門,他正準備帶著妻子回王府,沒想到會見到姐夫去世後留給姐姐的人手,覺得事情有些非同尋常,然後就聽說了紀凜受傷之事。當下在妻子的幫忙下,他趁著夜色脫身離開,親自走一趟鎮國公府,倒是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鎮國公府的地位特殊,經不起其他特殊的事情,他也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行事分外小心,可不敢給唯一在世的姐姐惹上什麼麻煩,刺激到老人家就不好了。
烏嬤嬤趕緊去開門。
景王身上披著一件玄色貂毛斗蓬,已經長長了不少的頭髮用一個鑲紅寶石的金冠束在腦後,身上穿著做工精緻的親王華服,清俊華貴的眉目,施施然地站在那裡,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個驕奢華麗的貴族。
「發生什麼事情了?聽說暄和受傷了?」景王走進來,看到屋子裡的情況時,明顯怔了下,目光落在室內中那個一身風塵的男人身上,「紀三郎?」
紀三老爺看到這張臉,神色也僵硬也幾分,困難地道:「舅……」
「咳,其他的事以後再說。」景王打斷了這侄孫的話。
紀三老爺這些年來闖蕩的地方多了,心理素質還算不錯的,聽他的話,便知道這位舅舅不希望真實身份透露出去。不過,這人不僅當過假和尚,現在不當和尚了,竟然跑去娶了外甥兒媳婦的姐姐,真的大丈夫麼?
景王大步走進來,先給紀凜把脈,又查看了下他身上的傷,神色凜然,聲音卻仍是慣有的溫和悠然,「差一點就傷及心脈了,幸好處理得及時,才沒有釀成致命傷。我先給他開個方子,藥先喝著,明天晚上再過來瞧瞧。」
聽到正宗的大夫的話,在場的人心都提了起來。
紀三老爺對上曲瀲控訴的目光,有些訕訕的,沒辦法,他真的不是大夫,可不像這位舅舅,是個天生的奇葩人物,不管什麼東西,只要掃上一眼,就能學個七七八八。以這人的恐怖學習能力,他沒有因此而走上極端,做出什麼改朝換代的事情,也算得上宮裡那位皇上的幸運了。
接著,景王又拿出了一包銀針,將披在紀凜身上的毯子掀開,在傷口周圍的穴道插了幾枚銀針。
其他人都安靜地看著,沒有打擾他。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景王將銀針收回來,又道:「我去寫方子,最好先喝藥,省得今晚燒起來。」
烏嬤嬤忙過去取筆墨紙硯,紀三老爺幫忙磨墨。
鎮國公依然跪在那裡。
曲瀲一隻手被紀凜緊緊地握著,沒法子起身,只好坐在那裡看著,一點也沒有什麼心虛侷促感。其他人也頗為體諒,知她心憂紀凜,並沒有說什麼。
寫好方子,便讓人去抓藥了。幸好鎮國公府里也有自己的藥庫,府里也養了大夫和藥僮,不用大過年的到外頭藥堂去抓藥。
處理好這一切後,景王便來了心思,問道:「說吧,今兒是怎麼了?」然後他又嘖嘖地道:「看暄和身上的傷,便知傷他的人一定很恨他,才會扎得這麼深。」當然,也有受害者不想避開的原因。
景王是個醫者,眼光毒辣,如何看不出來。
鎮國公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紀三老爺也皺起眉頭。
曲瀲抿緊嘴,微微垂下頭。
半晌,沒人說話,景王也覺得有些無趣,他知道今晚應該是發生什麼事情了,看這情況便知應該是紀家的家事,就算是身為舅爺爺,怕是也不樂意讓他知道的。當下他站起身來,說道:「算了,我明天晚上再過來,今晚你們仔細一點,如果再有什麼事情,就讓人去王府找我。」
說著,他重新披上斗蓬,系上斗蓬的扣子,朝淑宜大長公主點頭,便出去了。
紀三老爺走到窗口看著,見他在黑暗中消失的身影,果然也是翻牆。
曲瀲看在眼裡,心裡想著,這一家子的男人其實都喜歡翻牆,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不過確實方便許多。
景王離開了,室內又恢復了安靜。
鎮國公依然直挺挺地跪在那裡。
「這次你怎麼說?」淑宜大長公主冷冷地道,「她是真的要殺了暄和!」
鎮國公跪了好一會兒了,他的神色疲憊,聲音沙啞,「娘,端寧她病了……」
「是啊,她病了,所以這些年我一直忍著她。」淑宜大長公主說道,「不管她怎麼折騰,我都不會和她計較,每次只是禁足,在你的求情下很快就將她放出來了。後來,她的精神一次比一次壞,也是你縱出來的。」
「娘……」鎮國公哀求地看著母親,啞聲道:「娘,當年的事情,端寧想起來了!」
「什麼?」
「端寧生下來的孩子雖然受了一番罪,但是孩子卻不該死的。那時候,靜寧就在端寧隔壁廂房,她比端寧更早生下孩子。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她讓人去告訴端寧,她想要見端寧最後一面。端寧雖然因為這事情被打得一個措手不及,但也對她心軟了,答應見她。然後靜寧讓陳氏抱了孩子一起過去,那時,靜寧說想和端寧說話,讓端寧陪她最後一程,她就要死了,端寧以為她還是那個柔弱可愛的妹妹,就將屋子裡伺候的下人都遣出去,只留了她們姐妹倆人說話,可是沒想到靜寧她……她當著端寧的面將孩子掐死了,自己也撞牆自盡,端寧受不住這個刺激,昏迷了半個月才醒,事後才將這件事情忘記了……現在,她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