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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09:21 作者: 霧矢翊
    哭得頭暈腦脹時,門被人推開了。

    然後有人將埋頭在膝蓋上哭的她抱了起來。

    「別哭了。」他低頭,用臉蹭著她的腦袋,聲音沙啞。

    曲瀲沒理他,並且哭得更厲害了。

    大抵人都是這樣,如果在沒人的地方受到委屈時,都會自己默默地忍著,就算哭很快便止了。可是當身邊有關心自己的人時,就忍不住哭得稀哩嘩啦的。

    哭到最後,她伸手摟住他的脖子,繼續哭,他的肩膀上沾著她的眼淚鼻涕,髒死了。可是他只是抱著她,站在那裡,任著她哭,直到她哭到睡著,就算在睡夢中,仍在抽泣,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這一夜,紀凜站在床前看了她很久。

    ***

    第二天,曲瀲起床時,發現腦袋有些暈,眼睛也有些腫痛。

    她摸了摸臉,臉上沒有什麼痕跡,顯然昨晚雖然哭到睡著了,但是有人幫她清理一翻,身上也穿上了睡衣,地上那些被撕碎的衣服都沒了。

    她抱著被子坐在床上發呆。

    問題還沒有解決。

    他不信任她,他心裡有一個過不去的坎,不僅對她,甚至對這個世界充滿了不信任,只是一直以來,因為他隱藏得太好了,所以沒有人發現這點,更沒有人嘗試著解開他的心結。

    所以,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其實總在懷疑她會離開他,在無人得知的角落,思想變得越來越偏激,再用完美的面具掩飾。

    就連阿尚……其實也是他為了綁住她而謀劃來的。

    想到這裡,曲瀲頓時垂頭喪氣。

    如果是個正常人,她會舌燦蓮花地說服他,讓他相信這個世界還是很美好的。可是面對一個精神分裂患者,看起來很正常、內心卻纖細敏感的蛇精病,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抱著懷疑的態度,根本不相信她,能有什麼辦法?

    就在她垂頭喪氣的時候,水青色的紗帳被一隻手掀開了,她呆滯地看過去,便看到站在床前的男人。

    他默默地看著她,她也默默地回視,兩人面上都沒有往日的笑影。

    不知道這是哪個性格。

    就在她心裡琢磨著對策時,床前的人溫和地道:「你醒啦,阿尚剛才醒來,正要找你呢。」

    曲瀲嘴角有些抽搐,阿尚才一個月,正是酣吃酣睡的時候,五感都沒長好,哪裡認得出奶娘和娘親的區別?說這話也不害臊。

    雖然心裡腹誹,但曲瀲面上很平靜地應了一聲,便起身。

    他如往常一樣,給她遞了衣服過來。

    曲瀲拉過衣服時,目光在他下巴上那明顯的牙印瞅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當作不知情。她邊穿衣服邊問道:「你今日不用出門?」

    看那牙印的痕跡,出門不是遭人笑話麼?曲瀲頓時有些心虛。

    「我今日有些點事,讓常安去衙門請一天假。」他回答道,聲音清越而溫煦,就像一位陌上如玉公子,驚艷了時光。

    曲瀲又哦了一聲,沒再說話了,也沒再看他。

    等她穿戴好,宮心領著丫鬟進來伺候她梳洗,可能是因為兩人都不說話,神色也是淡淡的,讓丫鬟們也有些噤若寒蟬,行事越發的小心。

    昨晚丫鬟們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因為擔心,所以都守在門前候著,後來聽到裡面傳來隱隱約約的啜泣聲,心都提了起來。只是後來世子讓宮心遞了清水進房後,便沒有其他事情了。

    今兒進來伺候,她們敏銳地發現,兩位主子之間那種若有似無的壓抑,讓她們暗暗擔憂。更擔憂的是世子下巴上那看起來像牙印的痕跡,雖然上了藥,痕跡淡了很多,但近距離看時,仍能看個清楚。

    這樣的傷痕,不用想都知道是怎麼來的。

    想到這裡,丫鬟們整個人都不好了,看向曲瀲的目光也有些閃爍。

    曲瀲故作不知,很是淡定地坐在那兒由著丫鬟伺候她洗漱。

    梳洗好後,曲瀲出了內室,便見紀凜抱著阿尚坐在臨窗的炕上,清晨的朝陽染紅了窗欞,灑落在兩人身上,猶如鍍上了一層神聖的光。看到她,他抬頭朝她微笑,笑容一如往昔,溫暖得如春日的陽光,可是卻讓她知道其實這只是假象罷了。

    此時,小阿尚一點也沒給她爹面子,在她爹懷裡吐泡泡玩兒,一雙眼睛要睜不睜的,顯然就要睡了。

    曲瀲看了一眼阿尚,又看向抱著孩子的男人。

    紀凜從容地朝她笑了下。

    臉皮真厚。?

    ☆、第 165 章

    ?  碧春等丫鬟明顯感覺到今日室內的氣氛有些古怪,兩個主子之間也不像往昔那般有商有量,有說有笑,仿佛壓抑著什麼,讓她們這些房裡伺候的大丫鬟也跟著大也不敢喘一個。

    只是主子們就算吵嘴了,也不是他們這些作下人的該插嘴的,只能在心裡暗暗地干著急。

    不僅碧春在急,宮心和琉心、常山等暄風院伺候的老人也在急。

    他們比碧春這些陪嫁丫鬟更清楚世子的秘密,也知道昨天世子回來時那滔天怒氣,心裡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更擔心如果連世子夫人都沒辦法讓他克制住自己,那以後怎麼辦?

    可是再急也沒辦法。

    曲瀲垂眸,看著懷裡已經入睡的小阿尚,便叫奶娘將她抱下去,然後她站起身。

    「阿瀲,你去哪?」紀凜拉住她的手,柔聲問道。

    曲瀲回頭看他,心裡有些不可思議,為什麼這個人現在還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地溫和呢?難道他不像以往那樣,先是對她道歉,然後說一些挽救在她心目中形象的事情麼?這種事情他以前做得多了,每次第二人格將她惹毛了時,這主人格總會很歉意地道歉一翻,維持著他溫柔的模樣。

    難道如今她成了黃臉婆,所以就不用作戲了?

    曲瀲為自己這個不靠譜的猜測有點兒擔心,忍住了馬上去捧菱花鏡照照是不是生了孩子她就成了黃臉婆的念頭,平靜地道:「今天天氣不錯,到院子裡走走。」

    「那我陪你罷。」他笑道,牽著她的手出去了。

    此時正是早晨,氣溫沒有午時的躁熱,適合人散步,不會熱得厲害。

    於是曲瀲和他一起在院子裡散步,沒有讓下人們跟著。

    散步到小池塘那裡,曲瀲站在拱橋上,扶著橋欄,俯視池裡的游魚,看它們游得那麼歡快,便將荷包里的點心拿出來,捻碎了灑到水裡,看著一群魚涌擠過來搶食。

    她看著池裡的游魚,他站在旁邊看她。

    從水面上層層盪起漣漪的倒影中,她看到他凝望的目光。

    曲瀲有些挫敗,一把將手中的點心都灑了,然後拍拍手,猛地轉身面對他,正好對上他那沉凝的目光。

    他被她的舉動弄得愣了下,目光慢慢地有了變化,從那種沉凝的深沉,變成了清潤的溫和。

    「你不說點什麼嗎?」曲瀲開口道。

    他的笑容依然很溫和,「瀲妹妹想聽我說什麼?」

    聽到他溫和地叫她「瀲妹妹」,曲瀲恍惚了下,依稀又記起了十二歲那年,這個少年讓她體會到什麼是喜歡的時候。她生平第一次喜歡一個異性,而且還是名正言順的未婚夫,那種雀躍的心情,至今仍記得。

    因為那種心情太過美好,讓人懷念。

    「我……」她正要說話,眼角餘光發現常安正要過來,便閉上嘴。

    常安看到站在拱橋上的兩人,也有些躊躇,只是發現兩位主子都看過來了,只好硬著頭皮道:「世子,屬下有事稟報。」

    「說罷。」紀凜淡淡地道。

    常安飛快地睃了曲瀲一眼,弄不懂世子的意思,真的要在世子妃面前說麼?

    曲瀲見狀,扭身便要走,被紀凜拉住了手。

    紀凜示意常安說。

    「世子,屬下已經查明了,昨日平南橋街那兒的酒樓里的人,是三皇子的人,四皇子也湊了一腳。」

    曲瀲聽到平南橋街時有些狐疑,很快便想起,昨日駱承風攔住她時,不是正在平南橋街麼?之所以她會認得這條街,除了這條街是從鎮國公府去平陽侯府的一條主道外,還因為平南橋街那裡有一家專賣杏花酒的酒樓,這種溫和醇厚的花釀酒,連後宅女子都可以淺嘗一二,曲瀲經過幾次時,讓人去買過,昨日她掀帘子時,便也瞥了一眼。

    理解常安的話,頓時臉色有些不好了。

    昨日駱承風拋下出閣的親妹妹特地來攔她的事情,被人目睹了,然後有人不知道怎麼將它編排了,將它捅到紀凜面前。而捅這事情的人,便是三皇子的人,四皇子也湊了一腳。

    對這種事情,如果是旁的男子,並不會多想,只以為駱承風這當表哥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尋表妹說,畢竟是大庭廣眾之下,當時周圍還有那麼多人,兩人一個在馬車上一個在馬車外,隔著帘子說話,根本不可能有什麼私情。

    可是紀凜多疑,加上駱承風對她的心思太明顯,進而也懷疑上她的心意,所以昨晚他才會被刺激成這樣。

    就在她恨昨咬牙切齒時,聽到紀凜對常安的吩咐。

    「……你讓個人,將三皇子的門人在江南秘密拜訪巡鹽御史的事情捅到大皇子那兒。至於四皇子,他府里不是有個對四皇子妃處處不滿的寵妾麼?將這事情透露給皇后便可。」

    自來巡鹽御史都是皇帝的人,三皇子的門人竟然膽敢秘密去拜訪,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只要被和三皇子有嫌隙的大皇子知道,大皇子絕對會借這事情去板倒三皇子,就算沒有板倒,也能讓他傷筋動骨。

    而四皇子在府里寵一名妾侍的事情,只要大家心照不宣,都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在秉性正直的皇后眼裡,四皇子這種行為,簡直是寵妾滅妻,特別是四皇子妃如今還沒有誕下嫡子時。皇后作為嫡母,自是要管一管的。

    他輕描淡寫地吩咐下去,明明那張臉仍是那般的溫潤謙和,可是眼裡卻透著與語氣不符的冰冷無情。

    曲瀲有些被嚇住。

    常安應了一聲,便退下去了。

    等常安走後,紀凜手指輕輕地撫著她的手,低首看她,溫和地道:「嚇到你了?」

    曲瀲下意識地搖頭,只是一雙眼睛仍直勾勾地看著他。

    從他剛才透露的兩件事情,卻讓她知道這人的人脈之廣,並不單單只是個公府世子可以比擬的,而不管是什麼原因,這人其實也在密切地關注著那些皇子的事情。

    他牽著她走過拱橋,池塘上的亭子裡,清風從池塘另一頭吹拂過來,帶來了些許涼慡,池塘里荷葉亭亭,滿目翠色。

    「現在,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了吧?」他輕輕地道。

    曲瀲沉默了下,說道:「不管你信不信,十二歲那年,在桃溪鎮,你對我坦白自己秘密的那一刻,我是真的喜歡你的。」她低下頭,「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心情,就算是駱家七表哥,我也只是當他是個陌生人罷了,對你,我卻感到由衷的歡喜。」

    「你知道,我娘是我爹續弦的妻子,而我爹去得早,當時弟弟年紀又小,曲家三房無依無靠,駱老夫人擔心我娘那性子教養不好姐姐,便每年派人到常州府接姐姐進京小住。姐姐捨不得我,也想讓我多些資本,所以也將我帶進京城。可是,駱家是姐姐生母的娘家,卻不是我的,我不過是個拖油瓶罷了,駱家不是那麼好相與的。」

    「幸好,這時候阿櫻這位駱家長房得寵的嫡女想要我當她的跟班,便處處護著我,和我混在一起玩。後來我們感情越來越好,比之姐妹也不差,我不對她好對誰好?這和任何人無關,只是我想對她好罷了。在駱家那樣的日子,我不敢行差踏錯,七表哥對我的好,我從來沒有接受過……」

    「我知道!」他打斷了她的話,將她摟到懷裡,「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她悶悶地說,不讓他避開這問題。

    這個問題太犀利了,他一時間有些沉默,方澀然地道:「阿瀲,我現在還做不到,你給我些時間。」

    他現在還無法擺脫心裡的魔障,無法相信人或者相信這個世界。

    隱藏在溫文謙和的皮相下,是對世人的不信任。

    「要多久?」她寸寸緊逼。

    「……我不知道。」

    她仍想再逼一逼,可是聽到他聲音裡帶著些許的不穩,心知自己這次真的逼得他狼狽不堪,也算是報了昨晚被他弄哭的仇了。

    「所以,你相信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七表哥,只和你好麼?」她又大膽地問道。

    他仍是沒回答,只是擁著她的手勁大了很多。

    其實還是不相信吧。

    曲瀲心裡很失望,她不知道如何讓一個對整個世界都抱著懷疑的人相信人,又因自己小時候也曾騙過他,所以要讓他再付出信任很難。

    半晌,他說道:「……我相信你。」

    只是一慣和煦的聲音帶上一種凝滯。

    「違心之語!」曲瀲不客氣地揭穿他,「還說我愛騙人,你現在不是在騙我了麼?」

    這反擊再次犀利得讓他無言以對。

    曲瀲心知不能逼得太甚,在他就要氣息不穩轉換人格時,她終於露出笑臉,放柔了聲音,「不過沒關係,以後我會一直一直地陪著你,讓你知道我的心意。」

    她不吝於甜言蜜語,以後不斷地重複告訴他,直到他相信為止。

    「好!」

    這時,他終於肯放開手,也肯讓她抬頭直視他的容顏。

    仍是那般溫潤美好的容顏,如一塊上好的美玉,讓人見之望俗,氣質清雅,不敢褻瀆。

    可是她知道,這可能是一種偽裝,只不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偽裝。

    越是了解這個人,她心裡越是難過。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變成這樣?

    就算父母不疼愛,不是還有祖母麼?淑宜大長公主這般疼他,雖然不能彌補父母的疼愛,但應該也能讓他像正常的孩子一般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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