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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09:21 作者: 霧矢翊
這孩子是個機靈的,都嫁過來這麼久了,定然不會沒有發現孫子的異常,怕是發現了,然後勉強自己接受了。
這麼想著,淑宜大長公主不免有些愧疚,只是愧疚之餘,又想著她的孫子是最好的,如何不教人喜歡?縱使是個雙面人,只要沒人去撩他,從來不會主動去傷人,是個很孝順也很聽話的好孩子。
雖然千種理由說服自己,但淑宜大長公主仍是有些愧疚憐惜,當下對曲瀲多加叮囑,等回到寒山雅居後,又讓人開了自己的庫房,送了很多曲瀲現在用得上的東西過來,吃的、用的、賞玩的都有。
曲瀲有些納悶,見紀凜披著濕嗒嗒的頭髮從淨房出來,忙拿乾淨的大巾子給他擦去頭髮的水漬,邊問道:「祖母這是怎麼了?就算我懷上了,也不必送這麼多東西過來吧?」
紀凜坐在小杌子上由她幫他擦頭髮,看著丫鬟們正在整理的東西,沒有開口。
剛才他便看出祖母臉上的愧疚,這種愧疚給的是曲瀲,略一想便明白了祖母這是想要補嘗曲瀲了。
他這個祖母,生來便是尊貴的嫡長公主,一生要強,從未向誰示弱過。嫁到紀家後,祖父雖是一個錚錚男兒,卻是個敬重妻子的,不僅沒有強勢地讓妻子收斂脾氣變得溫和一些,甚至將她縱容得連戰場都上過,不輸男兒。
這樣強勢又尊貴的女人,從來不會對誰感到愧疚,卻因為曲瀲而愧疚了。
怕是覺得當初曲瀲嫁過來,對他的情況不知情,算是鎮國公府將她瞞住了。如今孩子都懷上了,她在發現了他雙面人的秘密時,仍能安之若素,沒有瘋狂,是個難得的。
想到這裡,他心裡有些苦澀,然後又有幾分釋然。
祖母雖然愛惜他,但是這樣的想法豈不是世人都有的?並不用太在意,只要阿瀲不離開他就好。
六歲那年,他從綁架他的地方逃了出來,躲在商隊的馬車裡潛進了宣同府,當時漫無目的地在宣同府里亂走,成了個小乞丐,混淆了尋他的人的目光,然後不知不覺走到了宣同府知府後衙的那條巷子裡,看到一群孩子在那裡開心地玩耍時,莫名其妙地就站在了那兒看起來。
他從來沒有和同齡的孩子玩耍的經驗,所以當時只是難得好奇,然後他看到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明明小胳膊小腿的,聲音也細細的,可是凶起人來,連比她大的孩子都要怕她,甚至不服她的人還要被她擼起袖子來揍,讓那群孩子都只能可憐兮兮地站在那兒報著「一二三四五……」等數。
當時他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天色晚了,那群孩子都離開了,依然站在那裡看著。
然後那個很兇的小女娃朝他走來。
再然後,他也被她揍了。
她揍他之前,說了很多話,臉上的笑容很可愛,拉著他的小手軟綿綿的,說要帶他回家。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對他這麼好,叫他小哥哥,對他笑,說要帶他回家,要給他穿好看的衣服、吃好吃的東西、陪他說話……
他幾乎就要跟她回家了,可是她最後揍了他,卻不要他了。
她讓人給他吃了東西,然後轉身走了,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明明她當時都說要帶他回家的,可是她翻臉就走,將他騙得好慘。
他當時就站在那兒,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從天黑等到天亮,直到鎮國公府來尋他的侍衛終於找到了他,他依然站在那裡,固執地等著,期待著這個說要一輩子對他好的小妹妹回來,帶他離開。
他一直在等她,可是卻沒有等到她回來。
他一直記得那幕,直到長大後,依然記得她離開的背影。
「暄和哥哥?你怎麼了?」
一張臉湊過來,他驀地回神,看到她彎著腰,低頭俯視他,眼裡有著好奇。
紀凜忙伸手將她扶住,說道:「你別亂動,小心身子。」
曲瀲撇著嘴看他,不慡地道:「難道我彎個腰也會有事不成?別將我當成琉璃一樣,不會碎的。」
紀凜沒有回答,發現頭髮上的水被她擦得差不多了,隨意將半乾的頭髮往身後拔去,然後起身將她扶坐到一旁,吩咐丫鬟們將那些東西都收到庫房去,對她道:「祖母也是心疼你,既然送過來了,你便安心地收下便是。」
曲瀲哦了一聲,催著他去讓人將頭髮烘乾,省得天氣涼,不小心生病了。
宮心等人去搬了小爐子,裡面放了松木、橘皮、乾花等東西,用來烘乾頭髮的時候,頭髮會留有天然的清淡味道,很是宜人,然後再細細護理,頭髮會變得十分順滑。
曲瀲坐在旁邊,看丫鬟們給他弄頭髮,笑道:「剛才你想什麼呢,想得這麼入神?」
紀凜沒有開口。
直到頭髮烘乾了,丫鬟們都出去後,他才對她道:「想起了六歲那年在宣同時,你欺騙我的事情。」
曲瀲:「……」
難道她這輩子在他心裡,就成了個騙子不成?
心塞的世子夫人只好保證道:「放心吧,我已經改邪歸正了,保證以後再也不騙你。」
紀凜只是看她,心裡已經明白了很多時候,她就是喜歡胡說八道,信口捻來,不知情的人,要被她那副惹人憐愛的模樣欺騙,心都要掏出來給她,哪裡會在意是不是被騙?而她也樂得如此,很多時候就喜歡張口就胡說八道。
曲瀲被他看得心虛,心說這也不行,要她怎麼辦?算了,她現在是孕婦,不必理那麼多。
等到時間差不多後,曲瀲便讓丫鬟鋪床,準備入睡。
紀凜今晚特別地小心,甚至連抱她都不敢,兩人並肩躺在那兒,他拉著她的手,猶豫了下,說道:「你現在情況不同,要不我讓人在房裡擺張長榻,我到榻上去睡。」
他聽說很多夫妻在妻子懷孕後,都要分房睡的。
曲瀲很是無語,「不用了吧?我覺得這樣很好啊?」她都習慣了摟著他睡,沒有他根本不習慣好不好?而且夫妻分床睡,好讓他去找小妖精麼?堅決不干!
曲瀲將他的胳膊抱到懷裡,依著他而睡。
紀凜猶豫了下,到底也捨不得和她分開,只好小心地側過身子,攬著她睡了。
睡到半夜,曲瀲被人摸醒了。
她一巴掌拍過去,將在她肚子上摸來摸去的手拍開,嘟嚷道:「天還沒亮呢,睡覺。」
對方頓了下,然後又咬了她一口,那手自動覆到她肚皮上,聲音陰測測的,「你都懷了我的孩子了,以後不准再騙人,也不准離開!否則……」?
☆、第 136 章
? 第二天,曲瀲起床時,慣性地坐在床上發了好久的呆。
紀凜早就醒了,但是今天他並沒有像以往那般去樹林中練武,而是安靜地躺在她身邊陪她,在昏暗的光線中視線一寸一寸地描摹著她的容顏,直到她醒來。
她每天醒來時,都會有一段時間因為剛醒來意識不清醒,要坐好一會兒發呆,這種時候,他做什麼都可以,她只會木木地看著人,懶洋洋地並不想反抗,特別地乖巧。
只是,在他給她穿好衣服後,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一臉認真地道:「昨晚三更半夜時,你將我叫醒後,後來你說了什麼?」
紀凜:「……」
見他只是用一雙清潤柔和的眸子看著自己,曲瀲突然有一種自己正在逼迫良家夫男的錯覺,然後馬上在心裡呸自己幾下,這是什麼鬼錯覺,應該是他昨晚逼她才對。
她終於明白了,其實每當這人的第二人格放狠話時,其實才是他心裡的真正想法。這個溫柔到極點的少年說不出口的話,會讓第二個人格說出來,雖然那時候他的行為因為太過極端,但很多卻是他心裡的真正想法。
他其實並不是一個如外表般給人完美無缺的少年,缺點一大堆,甚至三觀其實也有些不太正。
他這是害怕她離開麼?
曲瀲試探性地道:「其實我也沒有想到會這麼早就懷上的,成親之前,你不是也說,女子太早受孕對身體不好麼?」她邊說著,眼睛緊盯著他的面容,不放過一絲一毫。
他的下顎緊了下,面上的神色卻更柔和了,將她從床上拉了起來,扶她下床,柔聲道:「抱歉,阿瀲,我……我也知道你辛苦,你不高興打我也可以……」
「我看起來是那麼凶暴的人麼?」曲瀲頓時有些心塞,她只是見到熊孩子時忍不住手癢收拾了下,如果是好孩子,她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揍人,她很有原則的。
「不是,不是!」他有些無措,怕自己惹惱她一樣,越發的小心了,「我只是、只是……」
只是人的想法總會因為遇到其他的事情而有所變化,他以前也覺得可以不那麼早要孩子,聽說那樣對女子的身體不好,可是在終於將她娶回家後,日日相伴時間,他又變得貪心起來,特別是午夜夢回,夢到小時候的事情,夢到她轉身離開的背影,漸漸地和長大後的她重合起來,讓他驚醒,然後頭疼得整晚睡不著。
於是他改變了主意。
特別是在那晚,她目光里明顯的恐怖,讓他失態了。
他本來就不是個好人,正常時候的他,會用層層偽裝將自己包裝成一個讓人無可挑剔的好人,但是內心卻不是那麼想的。
只要達到目的,一些手段是必要的。
曲瀲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他這樣子了,十二歲那年進京時,在船上再看到他,他當時就是個乾乾淨淨的大男孩,每次面對自己時,總會歡喜中夾雜著無措,小心翼翼地討好。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慢慢地變得成熟穩重,對她溫柔體貼,卻很少再像以前那樣會被她弄得手足無措。
因為在意,所以會害怕;因為喜歡,所以會無措。
曲瀲踮腳親了下他的嘴角,突然說道:「我餓了,今天要吃好吃的,桂花鴨、松鼠魚、脆皮辱鴿、糟香魚絲、鵪子水晶膾……」
紀凜被她突然轉變的話題弄得愣了下,然後笑著應了一聲好。
一大早的,就這麼好胃口,實在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厲嬤嬤聽到紀凜的吩咐,很是糾結地看了眼曲瀲,心說一大早就吃這麼油膩的好麼?然後被她左右張望無視了,只能心塞地去廚房吩咐了。
紀凜今日休沐,打算一天時間都在家裡陪她,甚至心裡已經計劃著,他該挪一下位置了,總不能幾天才回家一次,他心裡不放心。
就在紀凜計劃著自己的差事時,曲瀲趁著他在家裡,拿了做好的一件秋衫在他身上比劃,嘴裡念念有詞,「袖口的襴邊顏色深些好看,襟口可經繡些竹子等紋路,會更好看一些……」
紀凜看向那件竹青色底的袍子,拉住她忙碌的手,說道:「以後這些就交給針線房來做,別累壞了自己。對了,以後祖母和母親那邊的衣服鞋襪,你也別親自做了,讓丫鬟做好了,你再意思地動兩針便可,別累著了自己。」
曲瀲沒想到這人正在教她如何討巧偷懶呢,頓時目瞪口呆,沒想到他會出這種主意。
「不好吧?祖母會看出來的。母親那邊……」她猶豫了下,還是決定不說婆婆什麼了。
她剛嫁過來時,婆婆也拿了她孝敬長輩的針線之物來刁難她,原本是想在上面刁難的,發現挑不出什麼錯處,便給她布了些任務,想讓她將時間都花在針線上,曲瀲自然不會幹這傻事,去給淑宜大長公主請安時,無意中提了一句,結果淑宜大長公主出馬,一個頂倆,婆婆便閉嘴了。
如今鎮國公夫人被迫在上院休養好些天了,曲瀲每次去上院請安,也只是意思意思地在正房前行個禮便是了,沒有進去見人,省得彼此看了對方都心塞,婆婆更是要雷霆大怒。
曲瀲看來,婆婆總想要拿捏兒子兒媳婦,時常想要折騰一下,戰鬥力卻敵不過淑宜大長公主,所以每次都討不了好,這次更是將自己折進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休養的日子。對此,她自然是希望婆婆休養的日子久一些,該做給人看的禮數她沒有鬆懈過,日子過得比以前輕鬆多了。
聽到她的話,紀凜道:「沒事,你現在情況不同,祖母可不想你累著。」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見今日的陽光不錯,將她拉起身,陪她到院裡去逛逛。
曲瀲覺得自己真的什麼事兒都沒有,可是周圍的人卻將她看成了易碎品,讓她著實無語,但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只好捨命陪君子。
就在曲瀲被他小心翼翼地陪著去逛院子時,紀二夫人帶著女兒過來了。
見到小夫妻倆在暄風院的院子裡散步,不禁打趣道:「你們真是好興致,暄和今日不用出門?」
紀語看到紀凜,有些靦腆地上前來給他們請安。
曲瀲忙請她們去花廳喝茶稍坐。
紀二夫人走過來,扶了她的手,笑盈盈地道:「我剛才去寒山雅居給你祖母請安,沒想到從她老人家那兒知道你有了身子,這可是大喜事啊。這不,知道後馬上就過來看看你了,感覺怎麼樣?」
曲瀲抿嘴笑道:「多謝二嬸,挺好的。」
紀二夫人見她不欲多說,笑了一下,也沒有不識趣地追問。
鎮國公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府里出了什麼事情,只要有心打探,多少都會知道一些,只是看你夠不夠聰明,能不能將自己摘出來。
那晚淑宜大長公主親自去上院,第二天就傳出鎮國公夫人生病要休養之事,紀二夫人聽後和整個鎮國公府的人一樣,都保持沉默。那晚鎮國公要廢世子一事,紀二夫人後來也聽丈夫說了,心裡覺得十分不可思議,對紀凜不免也有些同情。
明明是真正的嫡長子,卻比不過一個庶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連廢世子的話都說得出來,也夠可憐的。幸好淑宜大長公主足夠強勢,沒真讓鎮國公犯糊塗,惹人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