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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08:02 作者: 曲小蛐
    蕭禍九等了很久都沒等到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開口,他心裡有點複雜。這種場景和氣氛似乎還從未在他們面前出現過,以致於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打破這份沉寂。

    畢竟從前無論多少情況,主動退讓的那個,一定不是他。

    可今晚異於從前,坐在他對面的男人,似乎絲毫沒有開口的打算。他甚至不懷疑,只要自己不開口,他們兩人之間的沉默就能一直這麼繼續下去;直到今晚被白白熬過,直到今晚自己費勁心力和手段走到這裡卻一無所獲。

    「…哥哥。」

    等到紅酒被斟上,馮覃安退身離開,這房間裡徹底只余兩人,蕭禍九張了張嘴,吐出這麼兩個蒼白無力的字眼。

    坐在長桌另一頭的唐奕衡手裡的刀叉停頓了一秒,他抬起頭來,沒有接話,只看著開口的人。

    那張每一筆線條都叫他熟了於心的面龐上,那雙墨色的眸子裡,藏著掩著些無法深埋又無法袒露的情緒----但也只是些類似悲傷和愧疚的情緒而已。裡面沒有糾結沒有猶豫,連一絲不安都尋不到。

    ……原來他的小宸已經下定決心。

    難能一見地,男人的臉上浮現出一點釋然的笑意。

    「不知道我有沒有說出口過,唐奕衡這個人,只為兩件事活著。」他擎起了剛剛斟上的高腳杯,看著猩紅的酒液在杯壁上留下印痕,透過杯子窺見的人影,看起來模糊而虛幻,「原本只該有唐家,後來突然多了一個你,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從哪一天算起。」

    「……」蕭禍九捏著刀柄的指尖驀地蒼白。

    「今天看見你,其實我很開心。因為不管你做了什麼樣的決定,你都能自己一個人走下去了,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能過得很好……或者更好。」

    「不是這樣的……」蕭禍九咬著下唇,聲音輕到可以忽略不計。隔著一張長桌唐奕衡並未聽見,他的聲音便仍是繼續,只是那語氣不知何時慢慢低沉下去----

    「到今天我才發現我是怕死的,小宸,……你會不會對我有些失望。」唐奕衡唇角的弧度明顯了些,那雙深藍色的瞳子裡的情緒卻一點點沉澱下去,「我不該讓你選的,我知道。可惜我有點貪心,我還想著見你一面。見到你之後,又想著能見你下一面。」

    「哥哥……」

    蕭禍九放下了手裡的刀叉,按在華美的綢布上,指尖用力得快要陷進去。連那張素來俊美的面龐,都爬上了一絲絲猙獰的情緒。

    「…沒關係。」唐奕衡抬起頭來,諸般情緒從他眼底褪離,只剩下一點溫和而容溺的笑意,男人甚至前所未有地衝著蕭禍九安撫似的眨了眨眼睛,他抬了手腕,將那猩紅如血的酒液一飲而盡----

    「我不會讓你為難,我的弟弟。」

    最後入目的光影里,炫目的吊燈與失色的羊毛毯在顛倒,世界在傾覆,有一道他至死都不想忘記的身影衝著他跑來。

    唐奕衡望著那道身影,然後慢慢合上了眼睛。

    ……恍惚某一年蔥綠的葉子間的星光斑駁驀地湧入了記憶,樹下的少年抱著那個俏皮的弟弟輕輕地附耳:小宸,你是我永遠的北極星……

    我願能一生將你銘記。

    我終能一生將你銘記。

    第85章

    一年後,第十三軍事區,西部,德克蘭特級監獄。

    德克蘭監獄的露天糙場上,上午十時,正是犯人們放風的時間。

    三五成群或是孑然獨身,凡是此間的犯人,即便是不經意間的餘光都讓人覺得像是被什麼冰冷而滑膩的生物盯上一樣,危險莫名。

    這糙場上此時卻是安靜,雖然叫待在這兒的獄警說,德克蘭總是安靜----就好像是一片死寂的原始森林,或是這糙場上裸露在外的褐色的醜陋土地,沒人想知道裡面藏著些什麼恐怖或是骯髒的東西。

    這一天風平雲清,一如既往。直到一輛押囚車自無盡廣袤外的地平線而來,停在了糙場十幾米高的鐵荊棘之外,車身之後紛紛揚揚的泥塵重歸於土,也將糙場裡大多人的目光一併吸附。

    「嘿,」順著毫不介意地抓在鐵荊棘圍欄上的手掌看去,紋著粗野紋身的大臂上肌肉虬結,膚色黝黑的湯里轉過頭去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後的幾個人,笑容獰惡,「我們又有一批『新朋友』了。」

    同樣不怎友善的目光附和地跟著掃過去,一名警員走下了押囚車,轉繞向車的後方,到了押囚車後門,便拿出鑰匙打開了門上掛著的玄黑色大鎖。隨著這警員的動作,糙場中莫名安寂下來,大多數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側對著糙場的押囚車上。車中半晌無息無聲,直到有些囚犯看得神色愈發不耐目光不善,才聽到一點窸窣的鎖鏈聲慢慢響了起來。

    走下押囚車的人數比湯里所以為的「一批」少了許多,或說其實只有一個:一頭黑色微長捲髮的青年人臉色蒼白地下了車,瘦弱的身軀在邁下車時就踉蹌了一步,等到走過身來,卻連行進的步履間都帶些不穩。他下車來走了幾步之後,似乎有所感地抬起頭來,看了看飄著幾絲雲絮的晴空,唇角抿著一個淺淡得幾乎看不出的笑容。

    這一個動作不見多大的幅度,只將掩藏在微長捲髮下的面龐、纖瘦頸子的弧線白生生地晾在了陽光和眾人的視線下。

    明明只是再正常普通不過的動作,卻把鐵荊棘里望過來的所有人都看得丟了神兒去----

    這些人實在是沒想到,有朝一日踏進這噬人凶地的「朋友」們里,竟然會多了這麼一個……像是顆生下來就該被養在貴胄之家的矜貴明珠。

    震動持續了片刻時間,過後便是許多不懷好意代替了原有的驚艷:在德克蘭監獄裡,生一副好模樣,可真算不得什麼幸運的事。

    於是,還沒等青年人低下視線,肆無忌憚的口哨聲已經在糙場裡此起彼伏。站在最外圍的湯里握著鐵荊棘的手掌收緊,臉上笑容愈發獰怖,見青年人循著哨聲將視線轉向糙場,他揚起頭來,不懷好意地高聲衝著青年喊:「哪兒送來的?可真是個漂亮姑娘,看來兄弟們以後不會寂寞了。」

    即便是跟在青年人身後的年輕警員,聽見這聲音迎上這視線後身體也沒忍住一栗,捕捉到這個訊息的湯里笑容里多了一絲得色,他的目光轉了一個小小的角度,侵略性十足地攥緊了年青人的身軀。然而他期望中所會看到的青年人的瑟縮分毫不存,那人甚至仿佛對他的恐嚇毫無所覺,神色平平,波瀾不起地把視線移了開去。

    對這默然到無視的反應,糙場裡無論獄警或是囚犯都多少有些驚訝,甚至是角落裡始終沉默著的幾個犯人也慢慢把目光抬起。

    「……」

    像是猛地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湯里發黑的麵皮都漲得通紅,他猛一咬牙,望那年輕人的目光已經撕去了之前的遮掩,徹底轉為將要噬人似的凶戾,片刻之後他冷笑了一聲,看起來是平靜了下來,二話不說轉身離開了糙場的圍欄。只有他身後的人才看得分明----湯里轉過身來那一刻的眼神有多麼叫人不寒而慄。

    從驚訝中恢復過來,不少人冷漠地看了一眼走來的這個無比羸弱的年青人----在多數人眼裡,這人已經和死人無異。

    「……傑克,把他的資料調出來給我。」

    監控室里,坐在皮椅里的男人劍眉微擰,手指凌空點了點被放大在中心屏幕上的監視畫面里的年青人,「下午把他收監之前,我要看到。」

    「是,老闆。」角落裡的年輕人忙應了一聲,右手在自己胸口前安撫性地拍了拍,左手拿著的甜甜圈就要往旁邊塞----

    「再有下次讓我發現你在工作時間吃東西,」有著淡藍色眼眸的英俊男人轉動皮椅,不緊不慢地將壓迫性十足的目光落到僵硬了的傑克身上,「我就把你送到湯里那些人的『碗』里去。」

    年輕人哆嗦著退了一點:「不會有下次了,老闆,我保證。」

    「很好。」男人滿意點頭----即便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看起來和「滿意」這個詞沒有半點關係。

    幾分鐘後,縮在角落裡的傑克發聲:「額,老闆,我想可能這裡面出了點什麼問題……」

    英俊男人的眼底划過那麼一點勉強可以辨別為介於瞭然和早有預料之間的情緒:「他的資料是幾級加密?」

    傑克抬起頭來遲鈍地搖了搖:「沒有任何加密。東方血統,中學之後移民十三區,並且……」

    說到這兒,傑克的話音又含糊起來,眼見著坐在他對面的男人已經有了要皺眉的趨勢,傑克連忙收住了話音:「老闆,還是您親自看吧。」

    說完,他在鍵盤上簡單操作了一下,他的電腦上的那一堆資料便被放映到監控室的中心屏幕上去。

    皮椅上的男人一目十行地將那段並不冗長的文字快速瀏覽了一邊,捕捉到了所有訊息之後,他的眉頭已經完全地擰了起來----這讓一旁觀察的傑克膽戰心驚了好長時間,直到見幾分鐘後男人都沒有發作,而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他才小心試探著開了口:「這個人的履歷近乎完美,就算是他的入獄記錄與之相比也只是一點可以忽略的瑕疵而已。唯一不合理的,就是以他的履歷來說,這麼一點罪行不該使得他入獄----而且是到窮凶極惡的德克蘭監獄來。」

    「……」安德森沉默了半晌,抬起手來點了點中心屏幕上那張照片裡的青年,「半小時後,讓人帶他到審訊室里去。」

    ***

    親眼看著和照片上一樣面容的青年人被獄警挾裹著帶到審訊室里來,安德森還是覺得驚艷----眼前這個青年長得實在是太漂亮,讓人們在見著他的第一眼,都難以將注意力放到其他方面去。

    「…入獄原因?」安德森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強迫自己將目光放到檔案上去。

    蒼白著一張臉的青年一如安德森在監控鏡頭裡所看到地笑著,卻對他的問話沒有半點反應,闔著雙眼軟著身段靠在審訊的寬椅里,青年人儼然一副回了自己家似的輕忽散漫。

    無論是因為身份地位,或者是本身條件,安德森也是頭一次落得這麼個被無視得徹底的情境。或許是大多數人對長得好看的人都難免縱容,安德森也沒能免俗,他不緊不慢地把自己的話音重複了一遍,目光半點不曾從青年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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