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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08:02 作者: 曲小蛐
「……」
蕭禍九雖未反駁,眉頭卻揚了起來----生在唐家,貴為家主,那人能有幾毫的憐憫之心尚殘存?
小個子男人沒察覺蕭禍九的疑色,只繼續道:「不知道唐先生是從哪裡聽說我家裡的事,找我查證之後,就直接把我留下來了。……您剛來唐家可能沒聽那些下人嚼過舌,」從上車之後,小個子男人第一次表露出有些負面的情緒,卻也只是苦澀地笑了笑,「我有個弟弟,十年前被困在了一場大火里,救出來之後雙腿就已經殘疾。雖然我把他送進醫院,花光了積蓄為他做康復治療;可醫生說了,他以後即便燒傷好了,恐怕也再不能下地走路啦……」
「……抱歉。」
蕭禍九的臉色在此刻間蒼白,回過神來的司機看了一眼嚇了一跳:「您這是怎麼了?」
「我沒關係。」蕭禍九擺了擺手,強擠出一絲笑容來,視線移向窗外,不知是想起了誰或是對著誰,目光有些滯然地喃喃了一句:「對不起……」
司機在前面接話:「您別放心裡,有唐先生扶持之後,我家生活好了太多,弟弟如今也跑到外區去,邊治療邊進修了----這都是唐先生給我的恩情,我段躍這輩子都不會忘的。」
「……」
接下來的一路上,蕭禍九在沒開過一次口,只那樣安靜寂然地望著車窗外流過去的車水馬龍。
段躍將蕭禍九送到了沈老先生的府邸,便觀察著對方不怎麼好的臉色小心翼翼道:「唐先生說了,您今天儘管在這裡陪沈老爺子,晚上我再來接您。」
蕭禍九答應了一聲,便往沈老爺子的府邸里去了。
段躍有點摸不著頭腦,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哪句話惹得這麼個美人兒傷了心……看得他自己都心裡難受。
回到唐家之後他沒敢隱瞞,唐先生問他蕭助理的情況,段躍便一前一後一五一十地說給了唐奕衡聽。
唐奕衡聽了之後也沉默了許久,再過了片刻,臉上竟浮起點笑意來。
段躍看得心驚----跟在唐先生身邊六七年了,他可從來沒見這個身勢可怖的男人笑過!
只是還沒等他揉揉眼睛再看一遍,就被唐先生交代了幾句話然後拿走了車鑰匙,揮揮手遣了出去。
站在宅子外面時段躍還一臉懵:剛才唐先生說啥?----今天他要親自開車去接蕭助理回家!?
於是,當天晚上,沈老先生宅子門外。
當門衛看清了下了車然後倚在車上等人出來的「司機」那張臉孔之後,手一哆嗦,差點把聯邦政府高級官員家裡專配的防空警報給按了。
第17章
沈擎天回到沈家的時候,天色稍暗,一進大廳卻沒見著自己父親,不由一愣,然後側過頭去問站在一旁的下人:「我父親呢?」
「老先生在書房,」那下人臉色有點古怪,「今天家裡來了個模樣俊俏的後生,老先生一見了激動的厲害,將人拉進書房裡談了很久,中午的正餐都是兩人一起用的。」
「年輕的後生?」沈擎天邊咕噥著邊將軍裝外套脫了遞給侍候的下人,「一直到現在都沒出來?」
「嗯,直到您回來前,老先生還拉著那年輕人在書房裡有說有笑呢。」
聽到這兒沈擎天臉色更古怪了,他是家裡的么子,平時比起常年不回家的兩個哥哥來說,已經算是在沈老爺子那裡獨得厚寵了,可也從來不敢用上「有說有笑」這四個字吧?
「我先回去換下衣服,待會兒我上去看看。」
沉吟了片刻,沈擎天抬腳往自己臥房走。
他身後那下人本想攔著,可想了想雖然老先生交代不許外人進去打擾,但老先生自己的么子肯定算不得外人吧?
與此同時,書房裡。
蕭禍九手裡拈著薄胎的瓷杯,每當看見茶葉在杯子裡打著旋兒落到底,他便輕巧地抖一下手腕,瓷杯里將滿的茶水不會被抖出一滴來,唯獨那幾片葉子會再次騰起。
從方才到現在這樣來來回回起起落落了十幾遍,對面坐著的老人才終於面色沉凝地開了口。
「唐家根基深厚,不易動啊。」
這話叫蕭禍九看似沉穩實則微懸的心終於落降下來,他的唇角漾開一絲淡淡的笑意:「自然不易動,可還不至於動不得。」
老人沒有接話,抬起頭來看他。
蕭禍九不緊不慢地說下去:「唐家本家有唐奕衡在,即便是我也不敢造次;可唐家九部不同。」
提到唐家九部,一老一少兩人的眼底同時閃掠過冰冷的殺意,只是沈老爺子很快將這殺意壓下去,蕭禍九卻以笑意將之漸染其中,「唐家九部,那裡面……才有我必須要撕碎的敵人呵。」
看著年輕人凶戾的眉眼,老人心底划過充斥著愧疚、疼惜的複雜情緒:「你想要怎麼做?」
「唐家九部絕不是鐵板一塊,尤其是唐家大長老,錢楚文。」蕭禍九將茶杯放在桌上,雖臉上帶著笑,卻神色微獰,「此人生性多疑善妒,世襲為唐家首部長老,可是對其餘幾個勢力壯大的分部總懷忌憚之心;而且這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對唐家忠心恐也有限,至少比不得他的私心。最重要的一點是……」
蕭禍九頓了一下,眼睛微微狹起來,眸子裡的光色愈發冰冷危險----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是當年那件事的主謀。」
沈老爺子的身體猛地一震,半晌後他才喃喃:「這消息屬實麼?」
不等蕭禍九回答,他便苦笑著自嘲起來:「這些年來,我為了當年那件事背後真相可謂費盡心思地打探,可唐家那邊始終遮掩得絲毫風聲不肯外泄。原本我看唐家的態度,以為本家才是這件事的主謀,為此沒少與那唐家首部來往,以備不時只需。只是沒想到……沒想到啊!----」
老人臉上原本的祥和安寂分毫不剩,像是眼前就站著他的生死大仇,老人把牙咬得咔咔作響,雙目圓瞪,一字一頓:「錢、楚、文!」
「您不必動怒了。」蕭禍九的神色此時卻已經平靜下來,只是這平靜里藏著令人心驚的暗濤洶湧。他平穩地拿起之前自己放在桌上的瓷杯,抬到嘴邊喝了一口,然後慢慢閉上眼睛,像是在品味這茶葉的馨香在鼻腔間瀰漫的微醺。
年輕人的唇角慢慢揚了起來,呢喃聲如情人間的低語----
「我會讓他們用血來懺悔的。」
「……宸兒,」老人將暴怒的情緒壓抑,尚未平息的怒氣沒有掩蓋住他的憂心,「你還年輕,我不希望你把自己餘下的一生都賭在復仇的路上,這對你太不公平。」
「哈哈……這世上哪裡有什麼公平啊,外公?」年輕人兀然朗聲笑了,他睜開眼,眼底寒光熠熠,「若是有,我無辜的母親就不會慘死;若是有,禍首就不會到今日還活得恣意!」
年輕人霍然起身,聲音壓得冷沉:「我早就不相信這世界上的善惡有報了!即便有,那也合該我來做他們的報應!----我會讓那些求生的絕望死去、我會讓那些求死的煎熬余日----他們曾經加諸我身上的,無論是痛苦、絕望、還是喪親之痛……我會讓他們一一嘗個夠!我會讓他們看著自己的血肉至親跌進餓狼嚎叫的山谷里去,我會讓他們好好地瞧著,他們所珍視的人,是怎樣被撕得血肉淋漓!」
年輕人話音里的狠厲讓已經見過了許多場面的沈老爺子也不寒而慄:是恐嚇還是內心流露他分得清清楚楚。事到如今他看得明白:七年的刻骨仇恨,已經把他的外孫在一個正好的年華里扭曲成從地獄爬回來的惡魔----
這惡魔不想重回人世,他只要把他的仇人一起拉下地獄。
「宸兒,你母親不會想你這樣的……」
老人痛苦地閉了閉眼睛。
已經沉浸在自己的復仇暢想里興奮得身體都微微顫慄的年輕人動作與神色一頓,只是一秒的工夫,他便柔和了自己所有的情緒,轉過身來,望著老人。
這張面龐一如初見溫潤而美好。
年輕人站在將落的夕陽灑下的餘暉里,歪著腦袋輕輕笑了,笑得像個俏皮的孩子----
「外公啊,您怎麼會不知道呢?----宸兒他早就死了。」
「----如今站在您面前的,只是個靈魂都骯髒扭曲的惡鬼罷了。」
在老人驚懼而痛惜的眼神里,年輕人抬起手來,看著這雙被餘暉鍍上一層淡金色的、修長而漂亮的手,笑得靜謐美好:「……我同樣欠了旁人太多的債。我這一生啊,不會得好死的。」
「不過沒關係,待我討回了我的債之後,……誰要我這骯髒的命,都儘管拿去。」
「……」
老人如同一座雕塑,久久、久久地沉默不動。
直到很長時間過去了,老人慢慢地嘆了一口氣,這一口氣長得像是走過了他來的那條漫漫路途:「我護著你。……我沒能護著你母親,但我會護著你。」
蕭禍九垂下了雙手,「對不起,外公。我不想將您牽扯進來的。」
「我這輩子做了很多很多善事。身居高位,我思過、我憂民、我行得正、我坐得直。----可我連我最疼愛的女兒的完整屍首都沒見到。」老人閉上眼睛,「你說得對,哪裡有什麼善惡有報?自欺欺人罷了。這世上不講善惡,只講債----欠了錢的,就叫他還錢;欠了命的,叫他償命。」
「……」
房間裡再次陷入了沉默,一老一少兩個人都在想些什麼而未開口,便在這時,書房的門被敲響了----
「父親,您在裡面嗎?」
本來因為被打擾而有些惱怒的老人臉色稍稍緩和了些許,只是語氣仍舊有點發冷:「我在書房議事的時候,不是說了不許你們來打擾嗎?」
門外沈擎天有些無奈:「抱歉,父親。只是……唐先生他到宅子外面了。」
沈老爺子還有一半思緒在自己的腦海里糾葛,聞言反射性地開口:「哪個唐先----」
話音戛然而止,他看向蕭禍九。
同樣怔了一下的蕭禍九回過神來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