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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08:02 作者: 曲小蛐
若是如今家主退隱,下一任家住繼承人必然是從他們這些同輩里選一位;不知為何,父親等人都對自己能夠成為繼承人抱很大期望,明明同輩里自己絕對算不上最優秀的那一個。只是當他問及原因,父親也不肯開口,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
這幾天來他的好奇心愈發地重,苦於無人能解。而他自己觀察,發現唐先生雖然對自己不假辭色,惜字如金,但是對自己的來訪倒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悅的情緒,讓他也放心不少。
只是常有這種相顧無言的場面,難免讓他尷尬。
而這種時候,唐先生的手裡總有那麼一本看起來有些年歲的本子,起初還是每日只見一次,這幾天見得愈發地勤了起來。
那日唐先生因為軍事聯盟一位上將拜訪,本子擱置在一旁常坐的扶手上,唐宸過去緊張而小心地翻了下,也只是看到幾段文字和照片。
由於心裡慌張,上面的文字唐宸沒顧得上,照片上那個模樣普通的男孩兒倒是被他記得清楚。
最近幾天他就總忍不住琢磨,那本子裡的照片上的男孩兒到底會是誰呢?又有什麼原因,能教唐先生這麼耐心地靜坐著,一看一下午的時間?
唐宸正這樣想著,忽然聽見門房外有個下人敲了敲門,幾秒鐘後聲音傳了進來----
「唐先生,大長老來了,說是帶孫女錢蕊的未婚夫專程來拜見您。」
大堂里,唐奕衡仍是看著本子裡照片上少年明媚的笑顏,目光未起絲毫波瀾:「進。」
男人低沉的話音落後,堂門打開,唐宸好奇地瞧著一老一少兩個人前後走了進來。
為首的錢楚文幾日不見似乎老了許多,眼神都有些無光,此時上前行了禮:「唐先生,我帶這位小輩來見見您,順便與您商議一下兩個小輩的婚期。」
「坐吧。」男人的聲線低沉無瀾,片刻後才將視線從本子上抬起,往兩人人身上落去。
然後坐在一旁的唐宸就驚愕地看見,男人的目光落在那個漂亮的年輕人身上的剎那,永遠古井無波的眼眸里頓時掀起滔天的波瀾。
那本被男人無比珍重的冊子,「啪嗒」一聲砸在了地上。
第7章
錢楚文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唐先生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了。
確切地說,從七年前那場大火之後,好像唐先生的所有感情都在那場火里隨著那具焦屍一併被燒得乾乾淨淨;即便是幾天前男人提起當年事情時的失態,也帶著行屍走肉般的空洞。
一切都和此時不同。
錢楚文看得分明:男人在將年輕人以凶獸般的目光盯視了許久之後,才慢慢地彎下腰撿起那本冊子,而這過程中,男人的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要把眼前的獵物撲食吞噬的凶戾感;似乎是以極大的隱忍在克制著情緒,以致男人拿起那本冊子時連指尖都輕輕地顫動。
錢楚文不由將目光移到隨自己同來的年輕人身上。
即便他早就過了被外表所惑的年紀,但再次打量這張面孔時,仍是不免激起賞心悅目的情緒。年輕人的美是毋庸置疑的,這樣一張臉孔如果置之女性,大概要迷得無數男人前仆後繼地追求;此時放在一個男人的身上,不但沒有任何違和感,反而因為男性的輪廓而多了幾分獨特的魅力與吸引。
甚至,這種吸引的對象已經超越性別的界限……
錢楚文的視線在唐先生和自己孫女的未婚夫兩人身上轉了一圈,心裡不由升起點複雜的感覺。
一方面來說,這個年輕人是自己未來的孫婿,自己的寶貝孫女對他的喜愛絲毫不加掩飾,而對這年輕人談吐教養的極佳觀感,自然讓他不希望有人破壞兩人的感情;可另一方面,他既無力阻擋唐先生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又奢求能尋得一點契機讓自己得以苟且偷生。
這種矛盾的情緒讓錢楚文一時訥訥,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便在這時,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不明所以的唐宸身上,錢楚文眼前一亮,一副關心的模樣望向唐宸:「阿宸,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我都沒聽你父親提起過。」
唐家九部的長老,在唐家本家除了家主面前,也都是地位斐然,唐宸即便可能是下任家主繼承人,此時在錢楚文面前也只是個晚輩。故而聽了錢楚文的話,唐宸立刻將身形一板,恭敬道:「幾天前剛回第七區,因為回來之後跟著家主學習些事務,一直沒能去拜訪您,請大長老見諒。」
錢楚文自然聽得出唐宸是在用唐先生做擋箭牌,即便有不悅也不能說什麼。唐宸這話里雖然藏著些淺顯的機鋒,若擱在平常也算無傷大雅----但是此刻卻有些不同。
面相漂亮的年輕人從進來之後都掛在臉上、連被男人以危險的目光盯著時都保持不變的笑意,在聽了兩人的對話後卻有零點幾秒的僵滯,只是沒等錢長老察覺,他就已經恢復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像是有點好奇地看向大長老:「爺爺,『chen』是哪個字?」
年輕人說話時的口音,帶著點外來的生澀感。
只是這個問題一出,卻讓錢楚文冷汗頓下。
……借他一個豹子膽,他也不敢在唐先生面前解釋那個字啊!
錢楚文顧不上責怪年輕人,忙轉臉向著唐先生賠笑:「Shaw是從小都生活在十三軍事區的,國語還不太熟練,請唐先生諒解----」
他視線焦點的唐奕衡,原本沉寂地坐在那兒看著手中的冊子不知在想些什麼,此時卻將視線抬起來,定定地落在年輕人漂亮精緻的臉上,聲音低沉,一字一頓:「宸,取北辰之名,喻星天之樞。」
「北辰之名啊……」年輕人含笑將這幾個字重複了一遍,目光撇過坐在一旁臉上難掩喜色的唐宸,臉上的笑容一時愈發地明媚燦爛,「好名字,謝唐先生指點。」
唐宸壓抑著快要踴躍的心跳,同樣笑道:「我都不知道,原來我的名字還有這麼個說法呢。」說著,他不忘用餘光偷偷地去瞧正位上的男人。
令他失望的是,唐奕衡的目光卻沒有絲毫旁顧,始終不偏移半點地注視著年輕人。
「第七區里,還沒有人能白得我的指點。」唐奕衡目不轉睛地開口,目光沒有放過對方的丁點舉動。
Shaw的笑容在這句話音落時便是一怔,片刻後恍然回神,他垂下了原本與男人爭鋒相對的目光,聲音都變得柔順溫潤:「是我不識禮數,無意冒犯了,請唐先生勿怪。」
像是一隻矯健的豹子收回泛著寒光的利爪,登時便如無害的貓咪那般順從而乖巧。
唯獨旁人此刻見不到的他的眸子裡,寒光與冷意,一點點蔓延在他的眼底。
然而輕易就得了年輕人的順服的唐奕衡,此時一點都不滿意。他的心底升起了多少年來都不曾再有過的惱怒的情緒,一雙深藍色的瞳子更緊地將人望住,心底囚禁的凶獸也第一次收斂了狂暴的怒意,反而焦躁不安地在籠子裡來回地磨著肉墊間鋒利的爪尖,或是反覆繞行徘徊,將籠子外面的年輕人複雜而覬覦地盯視。
在這危險的目光里,即便是他會在下一秒突然暴起將人撲在沙發上,恐怕幾個人也不會覺得意外。
如唐宸這般的遲鈍,在此時的氣氛下也看出來了,他的堂哥對眼前的年輕人似乎抱有一種非比尋常的感情。
唐奕衡不動聲色地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將心口那點躁戾遏制下去。片刻後,在一片安靜連呼吸都被壓抑的大堂里,唐奕衡看著年輕人慢慢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這問題來得絲毫不意外,Shaw微微挑了眉,將臉重新抬起來,聲音依舊溫順:「在十三區時,我周圍的人都稱呼我Shaw,或者Shaun。」頓了頓,他在男人波瀾暗涌的眼眸里看見倒映著的年輕人笑得輕巧明媚,「入鄉隨俗,我聽蕊兒說,我的本名與這邊的『蕭』字音色相近;來這兒之前又特意托人給我卜算了一下,便取 『禍九』兩字可矣。所以----」
「蕭,」尾音未盡,唐奕衡再自然不過地將話接了過來,「蕭禍九,是嗎?」
話音落時,男人的眼底,竟然泛起如水中月般仿佛幻影的笑意。
那笑意教唐宸與錢楚文一併呆傻似的僵在那兒。
只是蕭禍九沒有看見,他正坐在那兒微垂著頭暗自懊惱----
……壓不住,偏就是壓不住……從他聽見那個跟他相近年歲的人的名字開始,無名怒火就從心底叫囂著翻騰起來。他回來之前,連這人可能已娶妻生子的心理準備都已做好,卻偏偏沒去想,那人身旁可能已經多了個和自己年歲相當的弟弟……是啊,那男人本來就喜歡牽著個比他小的弟弟護著吧,照顧得恐怕比當初對……還周到,更何況那個唐宸看起來就聽話又懂事,這樣的好弟弟恐怕比一個總是恣肆任性仗著一份寵愛就無法無天的壞弟弟要討那人歡心得多!
蕭禍九隻覺得自己心裡負面的情緒越來越高漲,溫和恭謹的外表幾乎快要壓抑不住心底叫囂的魔鬼----不,應該說已經壓抑不住了,否則他怎麼會這麼不理智地把那個名字挑釁似的拋了出去?
「抱歉,唐先生,我能借用一下洗手間嗎?」蕭禍九驀地開口,加快的語速讓錢楚文也一怔,他回過頭來看自己未來的孫婿,這時才發現對方的臉色蒼白得有些難看。
唐奕衡同樣發現對方的面色不佳,眉頭蹙起:「大堂外東側第二個長廊上樓,二樓轉北,右手邊第三個房門。」
「謝謝。」
蕭禍九起身往外走,步伐匆忙得像是有人在身後追逐一樣。
直到按著那人的意思找到洗手間,蕭禍九迅速開門,閃身進入,關門落鎖,然後無力地靠在冰涼的牆壁上,慢慢合了發澀的眼睛。
----明明已經時隔七年,明明為了這一天他已經把自己都賣給了魔鬼,為什麼還是不行……難道站在這個男人面前,他就永遠只能做那個軟弱無力的弟弟?永遠只能等著被出賣、被忘記、被拋棄?
垂在身邊的兩隻素白的手猛地握緊,指甲被用力地扣進掌心,蕭禍九強迫自己去回憶那些被埋在腦海深處不願記起的回憶----
火光、滔天的火光……緊鎖著的推不開的門窗……縱火者放肆的笑意……無力的少年蜷縮在牆角拼命地安慰自己……哥哥說他會保護我,他說要小宸在這裡等他……等他親自將自己接回唐家……
直到在令人窒息的濃煙里再無法堅持,絕望如黑暗的cháo水將少年淹沒,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少年的心裡只剩下噬心的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