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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05:14 作者: 冷酷荔枝
孟秋華對他的聲音不算敏感,他純粹是在看清楚方齊瑞的一張臉後才心裡一緊。
人的五官臉型會因內外因素而改變,方齊瑞依舊戴上了那副淺灰色的瞳片,無喜無悲地直視著孟秋華。在那一瞬間,或許是直系血親冥冥之間的微妙聯繫,孟秋華沒由來地認定,眼前這個改頭換面的年輕人,就是他躲藏了三年的小兒子。
月光曲驀地中斷,弱電間裡的方棲寧卻沒有停止動作。幽怨不失清晰的女聲重新占領整座酒店的廣播系統,如果有年齡稍大些又好聽戲的老人一定聽得出來,這段有力的唱詞出自何處。
「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
在場賓客瞬時陷入尷尬,經理握著對講機,催促一樓的保安去弱電間查看情況。很可惜方棲寧已經在陸岸的掩護下順利離開弱電間,而繞樑不絕的女聲仍在繼續。
「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
孟秋華此時愈發確定是方齊瑞在背後生事,但他並不認為方齊瑞能夠翻出多大的水花來。即使是在眼皮子底下讓他出了個丑,孟秋華依然心平氣和地維持著他的臉面,側身在長子耳邊說了幾句,讓長子拿著話筒去維護廳內的秩序。
他越過周圍一干人等,徑直走到方齊瑞面前。十年過去了,方齊瑞的身高早早超過了他,頎長結實的身軀挺立,很有耐心地目視著對方走過來。
孟秋華端著一副慈愛的模樣,凹陷的眼眶四周溢出的紋路清晰可辨,放緩了語調說道:「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像小孩子一樣衝動?」
「不過沒關係,」孟秋華笑著牽動唇角,在眾人面前袒露出一個隱藏了幾十年的秘密,「回來就好,到爸爸身邊來。」
他始終當方齊瑞是逃不出他手心的頑童,再者方齊瑞改換面容,在場沒有更多的人能認出來,這話也在暗暗地給他施壓,讓方齊瑞乖乖就範。
此言一出,最先崩潰的是一旁的孟明奕,孟明奕大步走來,按住方齊瑞的肩膀沉聲道:「爸爸,你是不是認錯人了,這是裴澤,裴董的獨子。」
方齊瑞一寸一寸挪開搭在他肩上的手掌,嘴巴一張一合,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對孟明奕說,「蠢貨。」
他顧不上欣賞孟明奕的神情,也不會被孟秋華的話語激怒。方齊瑞低頭看了看手錶,許多年前方棲寧十八歲那天,他買了一隻同款的腕錶送給弟弟,今天戴的恰好就是那一隻。
方齊瑞回過神來,綻出了一個輕盈的笑,整個人仿佛與周圍隔開了結界,自顧自開始倒數。
「十、九、八……」
反應過來的一位女賓想錯了方向,拎著裙擺尖叫:「他綁了定時炸彈!」
方齊瑞一邊微笑,繼續報數:「七、六……」
兩秒鐘已經足夠讓尖叫聲擴散到整個宴會廳,場上登時混亂到了極點,在小命不保的前提下,所有人都顧不上體面與否。
孟秋華在保鏢的保護下迅速往外轉移,突然在右側的安全出口頓住了腳步。
站在綠色標識旁的年輕人有著一張他魂牽夢縈的臉,即使過去了許多年,縱使是他親自將夢中人推進了谷底,這張臉對他仍然具有著不可消磨的吸引力。
與此同時,方齊瑞剛好倒數到最後一個數字:「一。」
方棲寧是第一次和孟秋華正面對上,他身後站著的是京城特派來的專員,以及全副武裝腰間配著小巧槍枝的數十名警察。
「你好,孟先生。」
孟秋華是認得這個中年人的,四十出頭坐到了現在的位置,鐵血手腕與堅韌品性缺一不可。而今天,此人是來帶走他的。
渾厚有力的聲音一板一眼地同孟秋華解釋著他來這一趟的原因,操著客氣的口吻,其中含的是不容拒絕的強硬。
「孟先生,」這次說話的是方棲寧,他眨著一雙漂亮的眼睛說道,「你好像在發抖。」
越是天真美麗的皮囊,說出來的話越是剜心。孟秋華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的確是控制不住的顫抖。
中年官員用溫厚的語氣下了最後通牒:「孟先生,您還要再浪費時間嗎?」
年逾六十的孟秋華嘗到了可能是人生最後一次挫敗的滋味,頭顱上花白的頭髮此時變得十分刺目。儘管他不像其他同齡老人一樣佝僂著身軀,但顫動不止的手指悄悄泄露了他內心的恐懼。
對上英挺魁梧的正規警察,孟秋華身旁的保鏢以及趕上來的保安氣勢登時矮了一頭。眾目睽睽之下,孟秋華步履蹣跚地邁開了第一步。他的老夥伴仇劍平仍在堅持,握著孟秋華的手臂竊竊私語,不消一分鐘,兩位老者就此分開。
方棲寧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陸岸在身後攬著肩扶住他。中年官員沒什麼惡意地沖他二人笑了一下,同方棲寧握了握手,「也辛苦你們二位了。」
「不客氣。」方棲寧輕聲說。
平地驚雷般的一場動亂,參加壽宴的賓客三三兩兩地縮在後方密語。方棲寧並不在意這些人的看法,他環視了一周,看見了焦急握著手機打電話的孟家長子,看見了呆立一旁抱著男伴小臂哭哭啼啼的孟家幼女。
方齊瑞不在……孟明奕也不在。
方棲寧強迫自己定下心神,他掏出手機,十分鐘前由一個一條微博都沒有的小號發出去的視頻,已經轉發破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