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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05:14 作者: 冷酷荔枝
    「不應該呀,陸老師和你關係好,他沒和你說過嗎,」小劉丟掉喝光的紙杯,「像我們組裡咖最大的言元,他經紀人沒跟,就帶了一個助理,化妝師也是劇組聘的。這就裁掉許多人了,再加上導演親力親為,順拍也沒分AB組,幾乎比正常劇組少了一半人。」

    方棲寧無意瞥到左右各兩個助理伺候著的男三號,和小劉對視一眼,各自撇開了臉。

    閒談莫論人非是生存基本準則,小劉迅速轉移話題道:「陸老師怎麼把你一個人撇下啦?」

    「他去找劇組的編劇了。」方棲寧老實答道。

    這個他是知道的,一般都是大編劇寫好輪廓框架,手底下會帶幾個新入行的年輕人一起工作。陸岸極少跟組,跟組的大部分都是在劇組兼任其他工作,或者說有意學習的學生。

    「這樣啊,」小劉剛準備說什麼,另個場務隔著老遠催她過去,她吐了吐舌頭,「不說啦,我去忙了,拜拜!」

    不到下午四點,地面上映照的白光延伸地帶還算寬裕。女孩利落起身,方棲寧的視線立即從她身上離開,藉助年輕女孩身形的遮掩,追著鴨舌帽男子而去。

    時間難追,方棲寧分秒必爭地順著牆體往前走,鴨舌帽男人也同樣壓低了帽子,往片場不起眼的角落奔去。

    由於背景設定,取景地在一所廢舊工廠,片場刻意製造出混亂的效果,頭十個寬寬大大的紙箱摞在一起,布滿了嗆人的飛灰。

    前面的男人腳步一頓,警惕地張望一番,又回過頭往紙箱後面拐去。

    方棲寧往後退了幾步,從另一側繞了過去,藏身於龐大的機械車床之後。他一點也不嫌地上髒,壓低了脊背,躡手躡腳坐了下來。

    鴨舌帽男人剛沿著後面的幾架車床巡視了一圈,不料有人剛好打著時間差趕到他身後。他恍然不覺危險,倚在紙箱後面,一手扶著邊緣的紙板,生怕顫顫巍巍的紙箱子砸下來將他埋在裡面。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方棲寧飛速將手機調成靜音,再一次試圖辨認男人的面容。扁而長的帽檐死死卡住他的眼睛,依舊是半張臉,但距離比之前近了許多,唯一多了一條的信息就是——

    這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

    臉皮溝壑叢生,夾雜著幾粒黑黢黢的斑點,約莫五十來歲的模樣。

    「喂,對,仇先生,是我。」中年男人將嗓音壓成一線,畢恭畢敬地和電話另一頭的人問好。

    ——仇先生。

    車床後的方棲寧抿緊了嘴唇,仇不是王張李陳那樣的大姓氏,而據他所認識的,只有一個姓仇的人。

    「我在外地跟劇組,剛剛在組裡看到一個人長得非常像方二少。啊?百分之八十確定,我沒敢湊近看,好的好的,我確認之後再給您回復。」

    男人掛斷電話,四下張望後貓著腰往前走,握在掌心的手機還沒來及放回口袋,忽然間從手中脫落。

    他立刻轉過身怒目而視:「誰!」

    方棲寧單手扯下他頭上的帽子,陰森森的眼神對上中年男人慍怒的神情。屏幕尚未自動鎖定,他準確地按開通話記錄,列在最上方的一條顯示著「仇特助,通話時長51秒」。

    「李叔,你看我是誰?」方棲寧平靜地看著他家過去的傭人,為了避免沒有必要的推搡,他已經提前扼住了中年男人的脖頸。

    老李膝蓋發軟,兩腿打滑,眼睛上下挪動不知道該往哪兒看,是先看方棲寧愈發瘦削成熟的臉,還是他手裡頭攥著的手機屏幕。

    「方……表少爺,您怎麼會在這兒,幾年沒見到您了,過得還好吧?」

    休息十五分鐘限時到期,導演蘊著壓抑不滿的cut聲頻頻響起,總歸比先前的頻率要漸少許多。劇組重新運作起來,暫時沒有人注意到高高堆起的紙箱後立了兩個狹路相逢的舊相識。

    方棲寧按著他以前在家裡那種人畜無害的模樣笑了一下,學著兄長將陡然升起的怒意壓下去,客客氣氣地答道:「還不錯,你呢?怎麼到片場來了?」

    他一邊用著十二分的勁扼住人家的喉嚨,一邊雲淡風輕地敘起了舊,老李額上滲出幾滴冷汗,腆著臉咧開嘴笑道:「總得繼續找個活干,託了親戚在劇組給我找了個場務的雜活,每天劃線清場,也沒什麼別的事。」

    「哦,」方棲寧揚起了右手,將手機屏幕對著他的臉湊了過去,停在眼球前一公分的距離,「仇劍平,你親戚?」

    仇劍平三個字一出,老李繃著的麵皮再也撐不住了,扯開破鑼似的嗓子乾哭道:「表少爺,當時家裡出了那麼大的事,宅子也被收去了,那批年輕人還能再去尋別的事做,我們幾個在方宅做慣了的老傢伙都慌神了。」

    方棲寧不為所動,嘴唇一張一合,「繼續說。」

    老李咬了咬牙,勉強擠出一滴渾濁的眼淚來,「仇先生找到我頭上,跟我講能給我安排個好的去處,條件是如果哪天看到表少爺,一定要第一時間告知他。我沒有辦法啊,仇先生我是知道的,我當他是為了幫襯故人,表少爺你可千萬別誤會了啊!」

    「不錯,」方棲寧平心靜氣道,「你現在打電話給他,告訴他,你找到我了。」

    他猛地鬆開左手,五十多歲的老李乍一遭此對待,雙膝一軟,順著後頭壘起來的紙箱子滑落到地上,迎風咳嗽帶出了幾滴眼淚,同他先前哭出來的那一滴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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