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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05:14 作者: 冷酷荔枝
他說著就要下床,陸岸沒有阻攔他,抬頭按開夜燈,雙眼直直地盯著方棲寧往洗手間走的腳步。
套間臥室連著一個小的洗手間,方棲寧的手指按在抽水的按鈕上,又打開洗手台上的水龍頭,淋濕還剩三成醉意的臉頰。水珠順著臉頰輪廓下往下淌進衣領,門外卻始終沒有傳來陸岸走出去的腳步聲。
在洗手間待到天荒地老也不是個事兒,方棲寧抵著木門,對著鏡子再三確認臉色已經緩和,若無其事地撥開插銷,「唉,洗過臉清醒多了。」
陸岸罕見地沒有順著台階下,「小寧,你知道你剛才睡著的時候說了什麼嗎?」
方棲寧的心沉了下來,就近拉開一把椅子坐下來,離床邊的陸岸有十萬八千里遠。他知道這事兒瞞不下去了,發出微弱的聲音,「喝醉酒了說夢話而已……這並不重要吧。」
陸岸忽然起身,從床頭櫃的方向繞了一圈,來到方棲寧面前,在他對面的床沿坐下。兩個人就這麼面對面坐著,方棲寧心裡發麻,率先扛不住低下了頭。
「這確實不重要,」陸岸沉聲說道,眼裡藏著不易察覺的慍怒與憐惜,「重要的是,你嘴上說著和我重新在一起,實際上卻還是把你跟我分得很開。」
方棲寧的眼圈驀地紅了,真皮座椅比大床的高度要高上一點,恰好補上了他和陸岸之間的身高差,讓他能夠和陸岸平視。
陸岸恨了狠心,視而不見般繼續說道:「你可以和我坦白很多事情,關於父母,關於這場所謂的洗牌遊戲裡的每一個人,一提起在國外的那幾年,總是一兩句話帶過,小寧,為什麼你唯獨對自己閉口不提?」
「說什麼?」方棲寧倔起來誰也攔不住,通紅著眼睛和他頂回去,「有什麼好說的?和你賣慘說我過得一點兒也不好,每天過得都是煎熬,見到你之後還要整天整天的左右為難,既覺得自己現在是拖累你,又抑制不住想要看到你?這麼說有意思嗎?」
他說完自嘲地揚了揚嘴角,「結果不還是這麼說了麼。」
夜燈又暗又弱,方棲寧說的這些他何嘗不清楚,背後的答案只會叫陸岸更加心驚,不需要方棲寧來給他解答。
陸岸和他視線交融,敗下陣來似的降低了音量,「你過得太累了,還能抽出精力來替別人著想,為什麼不能替自己想一想?」
「你一個勁兒替偶爾暴露出來的漏洞找補,緘口不提一個字,瞞著我就是因為怕我看出了你的狀態,會嫌麻煩而拋下你?」
他非常直白地點出了方棲寧一直以來的想法,方棲寧才褪回三分醉的臉頰又燒成了七分。方棲寧顫動著嘴唇,卻說不出來反駁的話。
陸岸直視著他,眼裡是滿溢的堅定,「小寧,這不是你的錯。」
一路甜甜蜜蜜長大的小孩,一夜之間遭受飛來橫禍,承受不住重壓,這怎麼能算作是他的問題。況且他獨自走了孤立無援的幾年,往前一步可能是萬丈深淵,又無路可退。
他喜歡的方棲寧,不會默默咽下苦難,未來再難熬,也會一步一步走下去。
方棲寧想了很多很多,最後一塊遮羞布就這麼扯下來了,他沉默了很久,走到床頭櫃前蹲下|身,拉開下層的抽屜,從一溜排的煙盒後面扒拉出兩盒藥,輕若無物地攥在手裡。
一板哌唑嗪,一板帕羅西汀。
壓在最底下的是他的診斷書和病例,病例是薄薄的一本小冊子,方棲寧一併拿了出來。他癱坐在地毯上,把被子往一旁推了推,將藥和診斷書都攤放在床上。
離他最近的是哌唑嗪,方棲寧慢慢地說道,「最開始吃的是這種,副作用特別大……讓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完全不受大腦控制,像是一個只靠下半身過活的人。我很受不了這種感覺,也不願意讓陌生人留在身邊,最初我哥雇了幾個短期傭人看著我吃藥,在我情緒不穩定的時候,都被我趕走了。後來哥哥親自來陪我,治了一段時間後,我基本上不再像最初那幾個月那麼暴躁易怒。」
他順手把診斷書遞給陸岸,「隨便看看吧,大概就是那麼回事兒。」
陸岸接過那張標準大小的紙張,重量固定在零點幾克,在他手中仿佛有千斤重。
年齡那欄寫著二十一歲,是因為還差幾個月他才滿二十二。陸岸的英文水平不說上乘,自詡不算太差。一目十行地縱覽了一遍這張診斷書,觸目所及都是傷後、焦慮、暴躁,應激這樣的詞彙。至於更專業的醫學詞彙,他即便看不太懂,也能夠拼湊出原意。
方棲寧重重吐了一口氣,前所未有的鎮定,「後來換了帕羅西汀,因為我算是比較配合治療,劑量跟著療程一直在減少。醫生第一次告訴我可以暫停吃藥的時候,我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準備回國。」
他必須要先讓自己快快好起來,才能陪著哥哥一起面對現實。
陸岸緊緊捻著那張診斷書,艱澀地開口,「在剛回國的大半年裡,你有沒有再吃過藥?」
「唔,吃過,次數不多。我是真的有在變好,」方棲寧沒有打算瞞他,仰起臉笑了一下,「之前和你說,想要讓你再等等我,是真心的。我也想快點痊癒,不再受這些擺脫不掉的東西的束縛。」
方棲寧隨手把兩板藥塞回抽屜,胳膊撐著床沿,將腦袋枕在手臂上,「關於我自己,只剩最後一個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