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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05:14 作者: 冷酷荔枝
——他的哥哥,從來不會露出這樣陰森森的笑容。
方棲寧腿腳不受控地往後退了兩步,顫動著嘴唇說道:「哥……你怎麼了?」
臨近中午的太陽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方棲寧腳一崴,跌坐到了床上。方齊瑞俯身過來,鼻尖一寸一寸迫近方棲寧,懸在極近的距離停下,寬大的手掌覆在方棲寧慘無血色的臉頰上,用近似於在說甜言蜜語的語氣開口。
「小二,你還記不記得今年是哪一年?」
方棲寧茫然道:「二零一三年啊。」
「你記錯了,」方齊瑞疼惜地刮過他肉朵朵的臉頰,「已經是二零一九年了。」
方棲寧心神一震,抓起手邊的腕錶,那是哥哥才送給他的成人禮物,一定能夠證明現在的年份。
錶盤磕在桌角發出的聲響不足以阻攔他,方棲寧攥著錶帶,機械錶盤上一片空白,是死氣沉沉的灰色。
再一抬頭,方齊瑞的臉上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灰撲撲的煙霧。
方棲寧揚起手拼命地與灰霧搏鬥,成效卻是微乎其微。
他慌了神,一聲一聲地喊哥哥的名字,近在眼前的方齊瑞卻不給他任何回應。時間失去意義,方棲寧不知道在這間屋子裡呆了多久,那團灰霧終於悄無聲息地從眼前褪去。
方棲寧驚喜地仰起臉,對上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那人用著與方齊瑞相似但不同的聲線對他說,「寧寧,你該醒了。」
在這一聲輕飄飄的勸說中,方棲寧嘶叫著睜開了眼。
「小寧?小寧?你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方棲寧機械地轉過臉,模糊的視野漸漸清晰,陸岸溫厚關切的眼眸映入眼間。方棲寧做不得他想,兩條手臂死死地抓住這一塊浮木,整個人靜得出奇,一言不發,醉醺醺的臉龐逐漸恢復原狀。
陸岸心下一驚,嘴上的反應要更快些,手掌順著他的脊背上下安撫,溫聲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
方棲寧沉默地縮在他懷裡,夜幕沉沉,萬籟俱寂,無數個念頭在陸岸腦中交替穿梭,最終讓他留下了什麼。
——這不是方棲寧第一次做噩夢了。
或者說,他一直在受噩夢的困擾。
第41章 ROUND4-10
接受治療的這條路,方棲寧好像一直在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一閉上眼還是前功盡棄。
他對於治病這件事的態度始終保持積極,嚴格遵從醫囑,以吃藥為主,心理治療為輔。起初他也經歷過一段低迷易怒的時間,方齊瑞右胳膊內側的圓形齒痕結成了疤,永永遠遠地記下了他曾經發過的瘋。
英國的住所里每一處窗戶都打上了牢固的鐵柵欄,為的是不讓方棲寧在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時刻做出蠢事。事實上他也的確做過,腳步蹣跚走到陽台,那是他最瘦的一段時間,體重懸在一百斤上下浮動,顫顫巍巍坐上雪白的矮牆,兩條瘦骨嶙峋的腿無依無靠地晃悠著。
方齊瑞剛從外面回來,一推開門,瞳孔緊縮,迅即奔上二樓。
大約是五米的高度,可能會再高上一點兒,總之超不過六米。運氣好的人,從六米高的地方摔下來,只會擦破腿上的皮。運氣差的人,摔斷腿是小,傷到頭臉才是不可挽回的錯誤。
這兩年方棲寧夢到的碎片越來越多,某種意義上其實是好事,總比之前反覆地做著同一個夢要好。
他幾乎是被困在了目睹母親跳樓的那一天,反反覆覆地在夢裡重現當時的場景,次數多了之後,連清醒的時候也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一幕。
方齊瑞的臉色陰沉如墨,一條胳膊不費吹灰之力就箍住了弟弟細瘦的腰肢,連拖帶抱地將人拽了下來。
方棲寧每崩潰一次,都是在方齊瑞本就千瘡百孔的心臟上再劃上一刀。
等到方棲寧在藥物治療下心境逐漸平穩安寧,將最大的後遺症轉成睡眠障礙後,兄弟倆的相處模式早在無休止的畸變下面目全非。
哥哥性格大變,或者說是用截然不同的狀態來掩蓋自己。方棲寧可以打包票,即便他再出現在泓漸集團總部,也沒有任何一個舊人能認出他來。
很多個夜裡,方齊瑞貪婪地枕在方棲寧膝上,宛如無知稚童依偎在母親身旁,高大的男人蜷著長腿,雙臂牢牢箍著弟弟的後腰。方棲寧起初十分惶恐,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對成年的兄弟會黏糊到這樣的地步。
久而久之,他開始學會習慣。
假使他無法包容方齊瑞,吊著兄長的最後一口氣也將不復存在。
方棲寧掩耳盜鈴地抱住陸岸,躲在漆黑的夜裡回憶過往,神智終於完全清醒。
兄長不願讓他加入遊戲一起冒險的想法是對的,方棲寧不得不承認,他在一些事情上沒法做到像哥哥一樣波瀾不驚。
譬如現在,到了破綻百出的境地,陸岸何等聰明,兩次被噩夢驚醒,不願與他同住,根本不是有什麼苦衷,壓根只是因為方棲寧在竭盡全力扮演一個正常人。
他沒法和陸岸太過親近,至少在夜裡得是分開的。精神性的創傷情境重演,在他這裡幾乎是家常便飯。
距離痊癒,大約還有很遠很遠的一段距離。
方棲寧的情緒平復下來,一字一句說:「沒事了,這麼晚你就別往回趕了,在我這兒住一晚。今晚鬼迷心竅……喝了太多,我去一趟洗手間,你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