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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2:05:14 作者: 冷酷荔枝
有一段時間尤為可怖,方棲寧常常分不清自己是睡著還是醒來,身旁無人在側,他睜開眼是煞白的牆壁,閉上眼仍舊是一片牢牢包裹住他的死白。
除了蕎麥皮的碎裂聲,伴隨而來的還有近似於骨頭斷裂時慘烈的聲音,咔嚓咔嚓,他被黑暗堵住雙目雙耳,感官失靈,腦海中卻被憑空開闢了一塊場地,不斷重演劇目。
方棲寧粗暴地將參與遊戲的人都定義為NPC,而他是凌駕於所有數據之上的玩家,陸岸之所以能牽動他的心緒,緣於他是個人,是個活生生的人。
他應該一視同仁,陸岸只是頂替了范至清的位置,換了一組無傷大雅的數據,機器照樣運行。
但他做不到。
他可以居高臨下地俯瞰數據,卻不能由玩家搖身一變化作上帝。上帝不需要做什麼,一根手指無形之中撥動按鈕,就能教他五臟六腑同時痛上一回。
夜晚的時間流走沒有規律可循,方棲寧一直一直睜著眼,分辨不了時針究竟走了幾圈。他慢吞吞地從被子裡起身,半蹲在地毯上,從最下邊的抽屜里拿了一瓶藥。一起身撞到了床板,痛得他抿緊唇縫,真真是運交華蓋。
桌上的水杯空空蕩蕩,方棲寧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喝光了杯里的水,只好端著杯子摸黑打開房門。
明明是在自己的房子裡,方棲寧卻如同做賊一般,躡手躡腳地踩在冰涼的地磚上。茶壺放在客廳的茶几上,他握著壺柄,發現茶壺和他房裡的水杯一樣乾淨。今天同他作對的事挺多,也不差這一件,方棲寧麻木地轉向廚房,冰箱裡總會有他買來備用的純淨水。
他拉開冰箱門,手指剛觸到塑料瓶的一角,餘光忽然瞥見地下的黑影,頓時嚇得魂不附體。
氟利昂在管道里流動,門軸摩擦聲只一瞬間,下一秒就被製冷劑的細微聲響取代。冰箱內部閃著瑩瑩幽光,身後的黑影低聲道:「小寧,你還沒睡嗎?」
夜半時分見到清醒的方棲寧是再常見不過的事,這麼晚了陸岸從房間裡跑出來才讓人費解。
方棲寧並未急著答覆,他先拿了一瓶純淨水,重重關上冰箱門,才勉強回答他一個字:「嗯。」
陸岸似乎沒有回房的意思,高大的身影擋在方棲寧面前。
客廳里唯一的光源在方棲寧合上冰箱門之際消失殆盡,貼著牆再往右走幾步就能摸到壁燈的小小按鈕,然而方棲寧並不打算開燈,他也不願和陸岸多言。
他要是一聲不吭繞過去,那就坐實了自己對於那個電話的在意。現在比的是耐心,方棲寧不願在陸岸面前跌份兒,卯著勁兒和他對壘。
兩人就這麼僵持在廚房門口,每多過去一秒鐘,氣氛愈發古怪,仿佛這裡不是廚房,而是一個走不通的死胡同。
方棲寧一直就不是陸岸的對手,趁著夜裡看不清臉色,他自嘲地翹起了嘴角,說:「在這傻站著幹什麼?幾點了都。」
陸岸聲音很低,在靜謐的環境裡聽起來更溫厚了幾分,他說:「我還以為你又做噩夢了,你去睡吧,等會兒我再回房。」
方棲寧一聽他這種滿是關心的口吻就來氣,既恨陸岸處變不驚的持重,更恨自己猶猶豫豫,遲遲做不到將前塵和今時分開。
「陸岸,」方棲寧極力遏制住心頭的酸澀,小聲說,「你能不能別這樣。」
中間這幾年其實說長也不長,但給了方棲寧一種永遠跨不過去的感覺,他在黑暗裡看陸岸,恍惚覺得眼前人十分陌生,下一刻又發覺陌生的不止是陸岸,更是他自己。
陸岸半晌沒答話,這很不公平,但方棲寧清楚的意識到,如果有一個人要認輸,那麼一定是他。
「方棲寧,」陸岸難得喊他的全名,「你告訴我,你在彆扭什麼。」
這回換方棲寧沉默,他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闊別三年,前任情人完全不計較他的突然離開,春風化雨地待他,他一面承情,一面撇開臉,做人哪能這樣不知好歹。
都是成年人了,糾結於一點小事毫無意義,陸岸的喜歡一直是包容的代名詞,他嘗到了滋味,卻又吹毛求疵,質疑來質疑去。
方棲寧艱澀地開口:「對不起。」
他在替今天的方棲寧道歉,而不是二十二歲的方棲寧。
冷空氣緩慢地流動,方棲寧穿著單薄的家居服,吸了吸鼻子,向前走了兩步,伸長胳膊攬上陸岸的後腰。他終於意識到也許他與陸岸之間的情感是不對等的,現在的陸岸想要的並不是那麼多。
陸岸胸前的紐扣解開了一顆,方棲寧湊過去親他胸口的一塊皮肉,他很長時間沒有經驗了,憑著本能去啄吻,笨拙又緩慢。陸岸一動不動,一點兒反應也不給他,方棲寧困惑地抬頭,短暫地停下了動作。
陸岸忽然把他往後一推,力道不重,卻更讓方棲寧無所適從。
他還在發怔,身體倏地一輕,雙腿離地,下意識勾住最近的東西,兩條胳膊掛在陸岸的脖頸上。
「幹什麼啊……」
陸岸不搭理他,就這麼抱著人,摸黑走進主臥,騰出一隻手掀開被子,把方棲寧放了下來。
方棲寧第一時間想到桌上的藥,又不敢輕舉妄動,怕被他發現。好在陸岸沒有亂走動的意思,緊接著就坐在另一側的床邊。
陸岸在他旁邊,終於出聲:「方棲寧,你了不得了,幾年不見變出息了。在我面前做這種事,這不是你從前最深惡痛絕的嗎,是誰揚言如果有小明星敢這麼做,見一個開一個瓢的?你是不是要先給自己腦袋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