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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1:38:38 作者: 獺祭魚魚魚
珠珠卡殼:「我……我不知道,我只聽別人叫他樞相。」
「樞相是什麼?」「沒聽說過……」
「問杜姨姨,杜姨姨一定知道!」為首的小孩兒叫嚷起來。
路人煙年無辜被拉入兒童討論會。
在許多雙期許的大眼睛前,她如坐針氈,磕磕巴巴地形容她死鬼前夫的工作:「就是……呃……禁軍的頭子?」
「哇——」
小孩兒再次發問:「禁軍是什麼?」
煙年只覺一言難盡。
瀋州好在民風淳樸,輕鬆自在,但未免太淳樸了一點,小孩兒大了,連衙門裡坐著什麼官兒,司掌何事都不知道,確實眼界太低,大為不妥。
還是應該送珠珠去東京遼陽府讀書,漲漲見識。
早在被葉敘川逮走之前,她先前就已看好一位遼陽府的文墨大家,那大家生性豁達,有教無類,只要孩子資質好,不管是男娃還是女娃,他照收不誤,上回帶珠珠去遼陽府,就是去走禮拜訪他,看看是否能送珠珠去他的私學。
原以為葉敘川聽聞此事之後,會直接派人找上門去,逼迫那大家收珠珠為徒,可沒想到,這人非但沒有干混帳事,還拐彎抹角地找人寫了舉薦信,很是折騰了一圈,才把珠珠的名字寫到了名冊上。
煙年知曉後頗為訝異:「原來你也不是對任何人都土匪啊。」
「自然。」葉敘川道:「一樣水養百樣人,一樣的招數不會對所有人奏效,你看中的先生定有文士風骨,胡亂威脅惹惱了他,對珠珠無益。」
他輕描淡寫,把煙年氣了個仰倒:「我就沒風骨嗎?你就不怕惹惱我?」
葉敘川怪異地瞥她一眼。
這一眼說明了許許多多的問題。
他耐心道:「……你自是不一樣的,你於塵泥中摸爬滾打多年,雖然人有些暴躁,但卻懂得審時度局,臥薪嘗膽,而這些未出仕的文人不同,他們沒見過這世道真實的模樣,往往受一丁點委屈都覺得天地崩塌,鬧著要以死明志,蠢得要命,只能捧著。」
煙年一時沒聽懂這男人在誇她還是在罵她,沉默半晌,才幽幽道:「看來你甚是了解他們。」
葉敘川頷首,平淡地把書冊翻過一頁:「是啊,有時只是想敲打他們一番,不成想一個不小心就逼死了。」
煙年:……
*
見月亮已高高地掛在了樹梢頭上,煙年挨個把小孩兒們攆回了家,自己一人坐在庭院裡發呆。
李大娘見狀笑道:「娘子得償所願,重回故鄉,難道不開心麼?」
「自然是開心的。」煙年彎了彎唇角,托腮望月:「……李姐,你覺得我變了麼?」
「當然了。」李大娘搬了個馬扎,坐到她身邊:「第一眼見著你的時候,你就像是山中的母狐,崽子被獵戶殺了個乾淨,恨得發瘋,逢人就要撕咬。」
「有那麼兇悍嗎?」
「有,」李大娘道:「但你瞧見珠珠後,你的眼神變得完全不同了。」
煙年嘆道:「有珠珠之後,我好像失去了許多以往賴以生存的東西,葉敘川拿捏我,我卻狠不下心殺他……我以往若是如此仁慈,早死了八百回了。」
「以往歸以往嘛,我倒覺得如今的你好得很,」
李大娘笑道:「戰事終會休止,新的麥子會再長出來,若是你金盆洗手後還在仇恨里來回打轉,那這手不洗也罷,對不對?」
煙年輕輕「嗯」一聲。
見她發怔,李大娘問道,「葉大人又威脅你了嗎?」
煙年搖頭,同她談起今日種種。
「……旁的都不重要,只是有一件事令我不安,他把鑰匙交給我時,神色那麼淡然,就好像他篤定我一定會去找他那樣,」她輕聲道:「是我太軟弱了對嗎?總是給他留下可乘之機。」
「留了又如何?妹子,你可真是想得太多,腿上在你身上,鑰匙握在你手上,你想如何就如何,這不就是你要的自由嗎?」
煙年目瞪口呆望向李大娘:「姐,你這話頗有哲理,今後我喚你李子如何,與孔子墨子一個字輩。」
「淨瞎說。」李大娘美滋滋地拍打她一記:「姐姐看不得你鬱結於心罷了。」
北國風霜中生長的人,對生活天然地懷抱著樂觀與喜愛。
晚風吹動槐樹的影子,一串串小小的、整齊的樹葉像是鳥兒的翅羽,在悶青夜空中招展,劃出優美的弧來。
她忽然想起當年自家門前也有一棵老槐樹,阿姐與鄰家的孩子們圍著那樹嬉笑,那笑聲在?水邊飄蕩,構成她童年裡最明快的畫卷。
二十餘個孩童,只有她一人活了下來。
十五年了。
戰爭帶來的傷痕刻在她心中,在漫長的細作生涯中慢慢潰爛,她本以為自己會一直冷漠,一直狠辣下去,可是有了珠珠,遠離爭端後,卻發現自己亦能是柔軟的。
她懼怕軟弱,可或許軟弱才意味著她真正地放下仇恨,治癒創傷,觸摸到吉光片羽般的自由。
內心忽然通透了,一瞬間充滿了力量與希冀,煙年猛一揚手,把鑰匙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