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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1:34:59 作者: 籽月
我還記得我們倆第一次遇見你哥哥,是在一個下雨天。我們倆都沒帶傘,牽著手狼狽地在馬路上跑著,我們倆總是那麼狼狽。雨越下越大,我們不得不在一家餐飲店外停下躲雨,我們縮在房檐下,吃著我從家裡帶出來的餅乾,喝著用塑料瓶裝著的白開水。你吃東西的時候總是很優雅,小口小口的,一點兒聲音也沒有,而我總是吃得滿嘴都是。你會溫柔地抬手為我將嘴邊的餅乾屑輕輕撣掉,我眯著眼,微笑地望著你。
我將餅乾塞進嘴裡,轉頭看著身後的餐廳,是一家法式餐廳,銀色的刀叉,通透的酒杯,美麗的燈光,一切就像電視劇里一般高檔。
我看著一個少年切開牛排,將一小塊牛排塞進嘴裡,我傻傻地跟著也塞了一塊餅乾進嘴裡,他嚼了嚼,我不知道什麼味,我嚼了嚼,也不知道是什麼味。
那少年好像發現了我的目光,轉過頭來看我,我完全愣住了。那時,你正舉著塑料瓶喝著冷開水,而他手上端著透明的葡萄酒杯,杯子裡裝著我們從未品嘗過的美味,而你們居然有著近乎相同的面容。
餐廳里燈火通明,我們將裡面看得一清二楚,餐廳外漆黑一片,餐廳里的少年只看見了我們的身影,看不清我們的相貌,所以,他很正常地轉頭繼續吃他的法式大餐,而我們,被驚得動也不能動。
從那天之後,你瘋狂地開始打聽那個男孩的身世。你發現,那個男孩是我們市知名企業家的兒子;你發現,那個男孩的母親長得和你父親深鎖在抽屜里的照片一樣;你發現,你父親的醫藥費,乃至你的生活費,都來自於這個女人;你還發現那個虐待了你十幾年的父親,其實和你一點兒血緣關係也沒有,他只是你母親的前夫,而你卻是你母親情人的孩子,她帶走了你的哥哥,卻將你留給了惡魔。
那之後,你變得有些奇怪,你總是跟蹤你的哥哥,去他的學校,偷窺他的生活。你發現,他才是真正的紳士,他的笑容才是真的明媚,而你的,總是帶有一絲勉強。
你忽然清醒了,你再也不像從前一樣,總是勉強自己笑著;再也不像從前一樣,總是當一個好好先生!你對我說,你自己都覺得自己好假!
你再也不對我說,你想當個好人。
你再也不對我說,你認命。
你摸著青紫的傷口,詛咒一般地說:「這些傷口,我會還他的,加以十倍,二十倍。」
知道嗎,我越來越害怕你,我抓著你的手,望著你的眼睛,可裡面再也看不到我的身影,也再看不到清澈如山泉般的雙眸,現在那裡面充滿了仇恨。
我說:「末一,你打不過他的。」
你扯了扯嘴角,笑容充滿嘲諷,你說:「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刀向更弱者。」
「一個如此卑微的弱者,不出三年,我一定會報仇。」
於是,你做到了嗎?
三年後的今天,你終於報仇了嗎?那個將你打得體無完膚,那個從來不把你當人看待的父親,你終於殺掉他了嗎?
那天,他喝了酒,又發了狂一般地毆打你,已經十八歲的你依然沒有還手,只是沉默地站著,當他打得氣喘吁吁的時候,你用冰冷的眼神望向他,你說:「你這個沒用的弱者,自己的妻子和人跑了,只能遷怒於無法反抗的我嗎?」
「你真以為我打不過你麼嗎?
「即使現在打不過,再過兩年,我一定打死你。」
你父親被你一刺激,更是發了狂一般打你,硬是把一條手腕粗的拖把棍都打斷了,你被他打得跪了下來,嘴裡吐出一口鮮血。我再也看不下去,沖了出來,一把推開他:「神經病!神經病!你這個神經病!」
我瘋狂地罵他,捶打他,天知道我有多恨他!可是我沒想到,發了狂的精神病人有那麼大的力氣,他一下就把我掀翻在地,臭烘烘的身體壓了上來,粗暴的拳頭毫不留情地落了下來,我哭喊了起來。
那種疼痛,我一刻也忍受不了,在我哭得快要接不上氣來的時候,疼痛的感覺忽然消失了。
我睜開矇矓的淚眼,往上看去,只見你雙手舉著一把細長的水果刀,那刀刃狠狠地插進了那個男人的身體,你冷著眼,猛地將刀拔出來,鮮紅色的鮮血,順著傷口,順著刀柄流得你一手都是。你鎮定地站起來,抽了一張餐桌上的餐巾紙,緩緩地將手上的鮮血一點一點地擦乾淨。用近乎殘忍的聲音看著地上的屍體說:「這種人,死了算了!」
末一,那一刻的你,一點兒也不像你,被仇恨蒙蔽雙眼的你,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當你把水果刀捅進他身體的那一刻,你的手在顫抖嗎?當鮮血流過你的手腕時,你真的覺得開心嗎?
末一,其實你是害怕的吧?末一,我知道的,那時,你是為了我,如果他不是喪心病狂地打我,你是不會出手的,對不對?其實我知道的,那把水果刀,從你十二歲起就跟著你,你有千萬次機會殺了他,可你卻從來都忍過去了。
你不用再否認,真的不用再否認,我知道,你永遠是個好人,即使你總是說著要報仇,可你卻從來沒有付諸行動過。
你做得最壞的一件事,只是偷偷地拿了前街燒餅店的幾個燒餅。
所以,當警察盤問我的時候,我睜著眼睛說謊。我說,你父親是自己碰到刀口上去的;我說,你只是拿刀嚇唬嚇唬他;我說,你只是正當防衛。
可是末一,你卻畏罪潛逃了。
殺了人之後,你把我和屍體扔在一起,再也不知去向。
【四】
夜涼如水,我沉重的腳步「吧嗒吧嗒」地徹響在夜色中,離家不遠的小路上,路燈總是很昏暗,我討厭這種昏暗,我寧願在一片漆黑中行走,也不想要這樣昏暗的燈光給我照亮。拐彎,剛進院子,一個黑色的人影躥出來,一把將我拉進黑暗的樹叢里,我嚇得大叫一聲,他連忙捂住我的嘴。我驚恐地瞪大眼睛,使勁扯著他的手,他緊緊地抱著我,在我耳邊連聲說:「噓,彤彤別怕。是我,是我。」
末一?
我使勁點點頭,表示我知道了。末一放開手,我連忙轉過身去,認真地看著他,眼淚就這麼莫名其妙地一滴滴掉落。
「怎麼哭了?嚇壞了?」他心疼地為我擦著眼淚,好看的眉頭緊緊地皺著。
我咬著嘴唇哭,雙手緊握成拳頭,忍不住一下下地捶打著他的胸膛,輕聲咒罵:「壞人!壞人!壞人,叫你丟下我!叫你丟下我一個人逃跑!壞人!」
我一邊哭,一邊使勁地捶打他!
「對不起,對不起,彤彤別哭。」末一一把將我攬進懷裡,很用力地抱著我,像是要將我揉進他身體裡一樣,「我錯了,我錯了,你別哭好不好。」
「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你知道我被警察問了多久嗎?
「你知道我為你撒了多少謊嗎?
「你太壞了,你怎麼能丟下我一個人,你怎麼能自己跑了呢?」
我一邊捶打他,一邊在他懷裡哭訴著最近幾天的委屈。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
「別哭了,我不是來接你了嗎?
「我怎麼會丟下你呢?
「我們說好要永遠在一起的。」
我聽見他不停地向我道歉,不停地安慰我,可我只是哭,一直哭,他就這樣一直抱著我,一直安慰我,一直到我平靜下來為止。
雖然,我還是生氣,可我還是忍不住擔心:「這裡好像不安全,在這裡待久了沒問題嗎?」
末一無奈地笑了笑:「我知道這裡不安全,可你哭得這麼起勁,我又怎麼忍心打斷你呢?」
「哼!」我伸手又捶了他一下,「還不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末一一把抓住我的拳頭,裹在手心裡,他的手大大的,掌心的溫度還是那麼熟悉,那麼令我安心。
我抬頭看著他,他也直直地看著我,我們都沉默了。夜太靜了,沒人說話的時候,彼此的呼吸聲聽得這麼清楚,我甚至能聽見他的心跳聲,我感覺到了他的不安,他有些困難地開口問我:「彤彤,你願意跟我走嗎?」
「一起亡命天涯。
「從此,整個世界只有我們倆。」
我眨眨眼睛,望著他,明亮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我看見他俊美的臉龐,微微皺起的濃眉,漂亮的鳳丹眼中帶著一絲緊張,他的手緊緊地握著我的,我能感覺到他手心的微微顫抖。
我抿了下嘴唇,輕聲說:「你殺了人。」
他以為我拒絕了他,眼裡閃過一絲悲傷。
我再也忍不住了,抿著嘴唇,望著他笑:「即使你殺了人,我也是如此愛你。」
他聽了我的答案,輕輕地笑了,嘴角揚起我喜歡的弧度,他用力地抱住我,用不敢相信的語氣說:「笨蛋!你居然真的答應了,真是個笨丫頭。」
我抬起手,用力地擁抱他,輕輕地笑了。
好吧,從此之後,世界只有我們倆。
【五】
其實,這不是我和末一第一次私奔了,我們私奔的次數兩隻手也數不過來。小的時候,他被虐待,我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們家的情況也很複雜,父母早就離婚了,我判給了媽媽,媽媽改嫁之後,又把我踢給了爸爸,爸爸早就有了新的家庭,有妻子,有兒子。可想而知,我在爸爸家裡也不好過,冷言冷語是家常便飯,隨手打罵也不稀奇。
所以,我和末一總覺得,我們是被遺棄的孩子,我們一想不開就會兩人手拉手跑掉,有的時候一個星期,有的時候一個月,家裡的人早就放棄了我,也不想管我,當然也不會想來找我。每次來找我們回去的,居然都是末一的那個有精神病的爸爸。
想想,其實末一的爸爸真是一個奇特的人。
為了怕被警察抓住,我們倆不敢坐車,不敢走大路,只敢在鄉間小道上走。餓了,就去買一些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食物,兩個人分著吃。困了末一就找一個隱蔽的牆角,讓我坐在裡面,他坐在外面,我靠著他,他靠著牆,就這樣互相依偎著睡一晚上。
山間的小路上總是開滿黃色的小野jú,末一隨手掐一朵,就往我頭上戴。我不喜歡,總是搖著腦袋拒絕。
他就一臉認真地看著我說:「好看,真的好看。彤彤戴著吧。」
我還是搖頭:「這麼好看你自己戴呀。」
然後我就摘了朵野jú花往他頭上戴,他也不反抗,笑眯眯地讓我戴上,然後還歪著頭問我:「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