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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1:33:10 作者: 報紙糊牆
    三天後葉程和葉萍在B市下了飛機,剛過出口,就見到鍾萬里等在外面了,肚子上圍著個棗紅色的嬰兒背帶,葉然就在他懷裡東張西望。見到自己兒子,葉萍三步兩步就走過去了,抱著寶寶圓滾滾的腦殼,一頓猛親,鍾萬里則笑眯眯地低著頭看。葉程知道,自己妹妹的好事也不遠了。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葉程高中的時候讀這兩句話,只覺得朗朗上口,這許多年過去,竟也慢慢體會出這其中的些許滋味。藍木說等葉程畢業了他們就出國結婚,葉程答應了,這個男人很不錯,他們也相處的很好。

    畢業前夕,葉程和班上一個頗有實力的同學合辦了一次畫展,也得到校內幾個老師的支持,弄得還算是有模有樣。這幾年葉程在一位老教授的引導下,開始接觸水墨畫,但是技藝還不算成熟,這一次畫展中,大部分還是他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自己較為滿意的油畫作品。

    「葉程,你的那副《老巷》,有人出價五十萬,賣不?」葉程正跟前來捧場的幾個G美教授說話的時候,他的一位同窗過來問。

    這一次畫展雖然是葉程和一個叫做鐵強的同學舉辦的,但是策劃等工作,還有另外一個叫陳子厚的同學的功勞。當然,也不會讓他白忙活,這次畫展中賣出的作品,他也有提成。加上葉程和鐵強是受到系裡的許多教授認可的,這一次他們也介紹了一些自己的友人過來,陳子厚很有心眼,肯定不會讓這難得的機會白白錯過,人脈這東西,只要好好加以利用,關鍵時候就能發揮大作用。

    「那一副是不賣的。」《老巷》是葉程唯一的一副自留作品,他之前已經跟陳子厚說過了,但是他現在又來問,當著教授的面,葉程也不好多說,只好重申自己的立場。

    陳子厚笑著跟教授打了招呼,然後把葉程帶到一邊輕聲說道:「對方說價錢可以再加,搞不好還能翻倍,你再考慮考慮,好的作品以後還可以再畫麼,我看那人是個有錢的,你再給他抬抬價,辦完這次畫展,就夠在B市買房了。」

    「《老巷》的話,我再也畫不出第二幅了。」在B市買房是幾乎每一個北漂一族的夢想,但是如果要以這幅畫為代價的話,葉程覺得還是算了,吳老頭已經去世了,這幅畫他一點都不想賣。

    「那要不然,你自己跟他說吧。」也許在面對客戶的誠意的時候,葉程就不好推辭了呢,這一幅畫賣出去,林子厚的提成也不會少。

    「好吧。」

    林子厚說客人就在掛著《老巷》的那堵牆邊等消息,葉程知道那幅畫掛在哪裡,就讓他去招呼其他人了,自己獨自過去。

    那一副叫做《老巷》的作品,就是葉程當初帶著葉然去看望吳老頭的時候畫下來的,在他所有的作品中,評價不算是最高的,但是也受到過幾個教授的好評,就是在這幅作品之後,葉程他們油畫系的一個教授把他介紹給了國畫系的韓教授,這個韓教授年紀大了,打算在退休前收個關門弟子,但是尋覓多年,一直都沒有物色到合適的人選。

    在國畫方面,葉程真的是一點基礎都沒有,他甚至連毛筆都沒用過,但是韓教授在看過他幾副作品之後,還是決定先帶帶他。葉程從零開始,花了一年的時間,漸漸得到對方的認可,去年七月份,韓教授就正式退休了。

    葉程課業不忙的時候,時常會去他家裡拜訪,通常他們不怎麼說話,拿出紙筆水墨,要麼畫畫,要麼寫字。教授畫的時候,葉程就在一邊認真地觀看,體會他的每一次運筆,是怎樣把自己打好的腹稿恰到好處地表現在薄薄的宣紙上面的。葉程畫畫的時候,教授一般都不會出聲指點,等他畫完了,再給予一些點評和建議,有時候嘴上說不清,就自己親手示範。

    就葉程本人來說,目前學習國畫不比學習油畫來得經濟,並不是說當前國畫市場多麼不景氣,而是因為這個市場實在是太亂了。在這個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的社會,包裝和炒作,也逐漸進入了藝術節,很多實力平平的畫家,藉助這個信息社會的助力,儼然把自己捧成一個一流高手。

    國畫目前還處在新舊交替的一個時代,有些人堅持守舊,有些人主張創新,從前的鑑賞標準正逐漸被打破,而新的標準又難以確立,在這種時候,自然也會有人鑽空子,甚至有人弄出名片那麼大的微型畫,然後喊出噱頭,聲稱自己的作品平方尺單價已經超越了許多近現代的名畫家,甚至開啟了平方寸的年代。

    還有一些人自拍自買,借著拍賣行給自己抬價,自己捧自己,或者讓畫廊當托,以提高自己的身價,這樣的事在這個社會上早已經是稀鬆平常不足為奇,就算被戳破了,也不見得就會身敗名裂,現代人在這方面通常都比較寬容。

    葉程並不喜歡花太多時間和精力在這些事情上,所以這一次畫展,他也是請別人幫忙操持的,他現在的油畫作品價格穩定,已經足夠把自己養活了,那麼剩下的,他就沒有過多的去計較。

    油畫市場相對穩定一些,畢竟除了國內,還有一個國際大市場,雖然也存在著一些炒作行為,但總體來說,還不至於太離譜。所以葉程的收入也還算是比較穩定,他的作品還不至於被這個浮誇的年代徹底淹沒,當然也有一些對他的作品情有獨鐘的人,雖然現在還不算多。

    這一副《老巷》,已經有不少人問起過了,有些人是想買回去收藏的,也有人是看準了它會漲價的。葉程畢竟是韓教授的關門弟子,雖然韓教授是畫國畫的,但是這也不影響一些行內人士對葉程的看好,其中一方面就表現在他們認為葉程現在所出售的作品,過幾年以後可能都會漲價。

    這年頭許多人都用投資的眼光看藝術,這並不奇怪,樓市趨於飽和,煤礦老闆要轉型,大量的鈔票沒地方去,收藏界藝術節就迎來了讓人看也看不懂的所謂春天。

    葉程走到《老巷》前面的時候,見到一個男人正面對著牆壁站在那幅畫跟前,貼得很近,好像是在觀察畫布上的紋路一般。這個男人長得高大結實身姿挺拔,頭髮短短的很有型,穿著黑色T恤和工裝褲,從後面露出的那一截脖子可以看出來,他皮膚比較黑,倒有點像是當兵的,老實說,來看畫展的很少能見到這種類型的人。

    「你好。」

    葉程出聲向他打了聲招呼,然後在心裡盤算著待會兒要用什麼樣的理由拒絕把這幅畫賣出去。那個男人頓了頓,然後站直了身體,好一會兒,才終於慢慢把頭轉了過來,他沖葉程笑了笑,然後說:「好久不見,葉程。」

    「陸明遠。」就算眼前這個男人已經完全張開了,五官上也並沒留下多少當初那個少年的痕跡,葉程還是認出來了,這個男人就是陸明遠。

    「嗯,我昨天剛剛回來,聽說你在這邊有個畫展。」陸明遠站在那一副《老巷》前面,向葉程笑得大方從容,再也沒有了小時候的青澀,兩方對比,叫葉程也徹徹底底地明白了,什麼叫做物是人非。

    「哦。」葉程也勉強笑了笑,然後就再沒話了。

    「出去外面說?」

    陸明遠指了指陽台的方向,葉程點點頭,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出去,開辦畫展的場所是租來的,有一個很大的陽台,陽台上三三兩兩地站了幾堆人。陸明遠靠在欄杆邊上,順手就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包煙,自己叼了一根,然後把煙盒遞給葉程,葉程搖搖頭,說自己已經戒了。

    「你這兩年過得怎麼樣?」陸明遠點燃了香菸,深深吸了一口,然後把視線放在葉程身上。

    「挺好的。」想想葉程這幾年確實過得不錯,雖然沒參加高考,卻也順利走上了畫畫這條路。

    「有朋友了嗎?」陸明遠又問。

    「都快結婚了。」葉程笑著說,卻沒有去看陸明遠的臉色。

    「為什麼這麼著急?你才二十六歲。」陸明遠的聲音低低的,好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一樣。

    「他已經三十了。」對於他和藍木的事,葉程無意隱瞞。

    「哦,原來比你大。」陸明遠大概是又抽了幾口煙,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道:「我後來聽說陸震南在學校做了手腳,你都沒參加高考,就以為你這些年肯定過得很不容易,沒想到,原來你過得這麼好。」

    第 62 章

    畫展辦得相當順利,很多業界的前輩都給予葉程和鐵強兩個人相當高的評價,表示看好這兩個年輕人。

    通過畫展,也出售了一些作品,葉程的收入還算不錯,但是還不像陳子厚說的那樣,夠在B市買房了,當然這跟葉程不肯賣出那一副《老巷》也有關係,陸明遠其實也不是真的想買那一幅畫,他不過是在聽說這一副是葉程的自留作品之後,尋個見他的藉口而已。

    《老巷》確實畫得不錯,通過那些濃郁的油彩,似乎能聞到那條巷子裡陽光清香和木頭房子的淡淡霉味,那是他所懷念的。可是這幅畫卻還包含著一些讓陸明遠深惡痛絕的東西,那就是畫面上的那個小孩,還有那些過於燦爛的陽光,這些東西都讓陸明遠清楚的看到,畫這幅畫的葉程,過得很好,不再羈絆於過去,他的生命中有了新的希望,那些和自己完全無關的東西。

    把這幅畫帶回家,然後整天地看著葉程現在的世界,是怎樣的平和安詳,看著他在沒有自己的世界裡,活得到底有多好,陸明遠做不到。

    倒是另外有人也看上了這幅畫,甚至開出了七十萬的高價,對於葉程這個年輕畫手來說,這個價格已經是不俗了,可他還是謝絕了。對此,陳子厚對他相當不滿,但是相對於另外一個叫做鐵強的同學,葉程已經很好說話了。

    鐵強這個人,人如其名,堅硬無比,他的畫風十分硬朗,選擇的題材也不怎麼適合一般家庭做裝飾用,所以他的客戶群很狹窄。但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喜歡他作品的人也不少,他卻全憑自己喜好,看對方順眼,低價就賣了,要是看得不順眼,縱使你開價上百萬,不賣就是不賣。

    對於在畫展上遇到陸明遠這件事,葉程回去並沒有向葉萍和藍木說起,遇見了又能怎麼樣,十年都過去了,人都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人,又怎麼能期望感情還能像從前一樣。陸氏的大公子,陸震南唯一的繼承人,這就是陸明遠現在的身份,雖然不知道他在國外都經歷過了些什麼,但是過去的,總歸是過去了。

    藍木已經把簽證都辦好了,只要等葉程一拿到畢業證,他們就出國,登記結婚,順便度蜜月,藍木找了不少資料,已經給他倆安排了滿滿一個月的行程,如果到時候不捨得回來的話,也可能會在外面多待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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