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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1:33:10 作者: 報紙糊牆
賣到五點十四五,就要準時收攤,不管是不是還有些孩子沒有買到棉花糖的,因為他們還要趕回去上晚自習。晚上九點多晚自習結束,兩個人騎著自行車回到村里,通常這個時候,葉萍已經做好家裡所有的家務,有時候還會給他們準備一點宵夜。
就這樣,時間和汗水一起流過,所有人都很忙碌,有一天晚上,葉程和陸明遠回到家裡的時候,聽說蔡金枝今天在村里暈倒了的事情。
蔡金枝畢竟年紀大了,再加上她的性格也不像村里大部分的農婦那樣彪悍強硬,反而還帶了些懦弱,時間久了,就容易積鬱於心。這些日子,看著錢守萬家的生活一天不如一天,兒子跟兒媳婦好像真的不打算再在一起過日子了一樣,兩個孫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家裡也沒個媽照顧。葉程他們那邊也不能不管,於是老人就這樣每天兩頭跑的忙活,終於身體吃不消了,暈倒在村子裡的路邊上。
聽說送去醫院檢查,也查不出什麼毛病,醫生說是老人身體比較虛,得注意休息和適量的進補。就算錢守萬不給他們好臉色看,葉程當時還是去了一趟他家,蔡金枝就躺在床上,她說自己沒事沒事,讓葉程他們趕緊回去睡覺,明天還要上課。
羅月玲沒回來,不過她倒是讓人捎回來兩盒口服液,還有幾根別直參,村裡有人開始說一些風言風語,說羅月玲在縣城裡找了個姘頭,是個開大排檔的男人,每天都能賺許多錢,就是肚子太大,長得也沒錢守萬好看。
為這事,錢守萬跟村裡的一個男人紅了臉,兩個男人年紀都不小了,還差點打起來,那之後,村裡的人就不敢拿羅月玲的事亂說了,說的時候也要小心翼翼地避著錢守萬。
羅月玲走了,蔡金枝病了,葉程陸明遠還有葉萍,三個人都要讀書,家裡的鴨子再也沒人幫忙看著了,於是他們把鴨子賤價賣給了村里另外一個養鴨戶。平時總是吵鬧不休的鴨群一走,他們的院子頓時就寂靜了下來,空蕩蕩的院子裡,就只有灰子每天趴在它的窩裡睡覺,灰子年紀也大了。
葉萍很難過,她從七歲開始養鴨子,現在每天放學回到安安靜靜的院子裡,再也聽不到鴨子們的嘎嘎叫聲,心裡總是很失落。養鴨子雖然沒賺到什麼大錢,但是家裡的這一群鴨子,始終都是他們家最後的保障,現在突然一下子,這個保障就沒有了,這讓他們幾個人心裡都感到十分不安,
於是葉程和陸明遠更賣力地賣棉花糖,有時候為了多做一點生意,寧願晚自習的時候遲到一會兒。學校的老師都知道他們家的情況,偶爾也會批評幾句,並不過分苛責。
隨著氣溫越來越高,葉程他們也知道,等到夏天到來的時候,棉花糖就會特別容易化,生意就不好做了。可能過了五一,他們就得想點其他的買賣,不然五六這兩個月份,他們家將會沒有收入。
葉程卯足了勁,每天不是上課就是擺攤,就連走在路上的時間,都被他縮短再縮短,時間是很寶貴的,高中的課程並不輕鬆,就算葉程他們成績優秀,要把課堂上的東西整理消化並且記牢,也需要下很多功夫。
就這樣,葉程的眼睛直視前方,腳下的步伐越邁越快,好像和時間賽跑一樣,一刻都不敢停下來。然後有一個周六的早晨,他也像平常一樣匆匆刷完牙吃完早餐,準備開始新一天的戰鬥,葉萍卻突然跟他說,哥,灰子死了。
葉程站在門前,看著院子裡的那條老狗,它趴臥在破舊的吊腳樓上,一動也不動。他輕輕地走過去,伸手摸了摸灰子的脖子,可是對方再也不會像從前一樣仰起頭來舔他的手掌,發出嗚嗚的聲響了。
有多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好好地看著灰子,撫摸它的皮毛輕撓它的脖子了呢?葉程不記得了。在近期的記憶里,除了忙碌還是忙碌,他埋頭向前,已經很久不曾停下來看看身邊的事物了。
是啊,蔡金枝已經那麼老了,自己卻還是讓她每天操勞,如果他能抽入一點點時間,仔細看看外婆頭上的滿頭白髮,看看她越來越遲緩艱難的動作,也許就不會再狠心讓她幫他們家養鴨子了。
灰子今年已經十一歲還是十二歲了呢?他明明知道狗的壽命不像人那麼長,灰子已經活了這麼久,很快就要走了。可是他卻不肯在每一天早晨出門前,停下自己的步伐,好好摸摸它的頭,跟它說一兩句話,他們總是很忙,上學的時候很忙,放假的時候也很忙,就算看到灰子偶爾在他腳邊打轉,也還是不肯停下自己的腳步,低下頭來,好好看看它。
葉程記得自己在很小的時候,這個院子裡還只有他一個人,陪著他的,就只有灰子而已。種菜的時候,做飯的時候,笨拙地洗著衣服的時候,無所事事蹲在院子裡發呆的時候,無論他在幹什麼,灰子總是陪在他的身邊,陪著他待在這個院子裡,一起吃著自己弄的那些燒焦的夾生的米飯,有小流氓闖進他們的院子的時候,為了院子裡僅有的那兩隻老母雞,還差點被人打斷了骨頭。
灰子的身體已經完全沒有了溫度,硬邦邦的不再像從前那樣溫暖,身上的毛沾了露水,毫無生氣地貼著,看起來一點精神都沒有。葉程把它抱起來,用衣服包著,陸明遠拿著家裡的那把小鋤頭,跟在他身後,葉萍抹著眼淚關好院門,也一起去了。
他們把灰子葬在後山上,那裡因為太多石頭,無法耕種,整片山都荒著,長滿了各種各樣的樹木和雜糙。葉程就在一個視野很好的山崗上,挖了一個坑,把包在衣服里的灰子放了進去,然後再填上土。
今天不是周六,葉程和陸明遠還得上課,雖然已經遲到了,但是誰也沒有想要曠課。五月份快到了,太陽愈發燦爛起來,葉程騎著車子,陸明遠坐在後面,從村里到鎮上,大段大段的下坡路,並不怎麼費力,但是速度不控制好的話,也很容易出車禍。
坐在後面的陸明遠,突然覺得車子顛了一下,然後就往左邊斜了下去,好像是要翻車的樣子,他連忙扯著坐在前面的葉程挑下自行車,兩個人重心不穩,葉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陸明遠用手扶了一下地面,並沒有跌倒,他們的自行車則衝進了馬路旁邊的小水溝。
「怎麼樣,你沒事吧?」陸明遠彎腰站在葉程前面,想把他拉起來。
「沒事。」葉程沒有去握他的手,紅著眼睛低著頭。
「騎車怎麼不看路?」就算知道為了灰子的死,葉程今天很難過,陸明遠還是忍不住要生氣,灰子的年紀大了會死掉,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葉程這個樣子,萬一剛剛出事了怎麼辦?
「你不拉我怎麼會翻車?」葉程也不甘示弱。
「操,憑什麼怪到我頭上,不是你自己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嗎?就算灰子死了,你騎車的時候也應該注意安全吧!」
「關灰子什麼事?你要是怕摔,以後別坐我的車好了。」葉程心情本來就不好,陸明遠還把話題扯到灰子身上,他就更不愛聽了,自己從地上爬起來,然後把自行車從溝里推了出來。
「你什麼意思?」陸明遠沉聲問,什麼叫以後別坐他的車?
「就是口頭上的意思。」葉程扶著自行車站在馬路邊上,平靜地看著陸明遠。
「你他媽的!就為了一條狗!」陸明遠暴怒,撲過去就給了葉程一拳,他不能忍受葉程用那樣的眼神看著他,那種他不能容忍的平靜和堅硬。
葉程被陸明遠一拳打在臉上,腳下絆了一下,有又坐在馬路上,自行車也倒在了一邊,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沫子,說:「灰子不僅僅是一條狗。」它還是自己曾經唯一的同伴,這些年來,他們家的一個重要成員。
「那老子呢?」陸明遠喘著粗氣站在葉程前面,垂著腦袋看他,逆光下,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他和陸明遠到底算是什麼關係呢?葉程從來也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他們的關係,到底要怎麼定位,朋友麼,表兄弟,還是情人什麼的?
「我不知道。」葉程迷惑地皺起了眉頭,老實回答。
陸明遠先是怔了怔,然後蹲下身去,扯著葉程的領子把人拉到跟前,接著自己的嘴唇就印了上去。「現在知道了?」
「嗯。」葉程耳朵有點紅,左右看看,幸虧馬路上沒人。
「那還讓不讓我坐你的車了?」陸明遠扯著葉程的領子繼續追問。
「讓你坐,趕緊放開。」葉程慌張地揮開陸明遠的手,從地上爬起來,再次把自行車扶好,他自己先坐上座位,一腳惦著地面,陸明遠終於得償所願,滿意地坐在葉程後面。
兩個人就這麼坐了好一會兒,也不見葉程開始騎車,陸明遠終於又有點著急了。「你到底走不走?」這人剛剛被自己打了一拳,該不是還在生氣吧?
「你先下來一下。」葉程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下了自行車,鄭重地對陸明遠說。
「不,我不下去。」陸明遠死死地霸在車后座上,死活就是不肯下去,反正他不下去,葉程能拿他怎麼樣?
「你真的不下來?」葉程揚了揚眉毛。
「不下去!」陸明遠梗著脖子,屁股牢牢地粘著車座,岔開雙腿踩在地面上。
「那好吧。」葉程看了看陸明遠,然後抬腳就給了他一下,因為陸明遠坐在自行車上,重心不穩,這一腳下去,就連人帶車翻在了馬路上。「這一腳是替灰子踢的。」葉程抬了抬下巴,好像在問,你有意見麼?
陸明遠張著嘴,一臉呆相,大腦保持高速運轉,好一會兒,才終於想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挨這一腳了。他依稀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跟葉程回村子的時候,那傢伙一見到灰子就親得不得了,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他心裡不慡,就踢了灰子一腳。
「操!早八百年的事了你還跟老子翻舊帳啊!」
「灰子都死了,舊帳自然是要清算清算。」葉程再次扶起自行車,坐了上去,轉頭喊了一聲。「你到底還坐不坐上來了?」
「坐!」陸明遠咬牙切齒地應了一聲,再次坐上自行車。
這一次他們終於再次出發了,太陽越升越高,陽光也越來越刺眼,葉程的眼裡有一些淚光,嘴角卻噙著一絲微笑。
第 51 章
這件事之後,葉程也開始重新考慮了一下他們現在的生活狀態,覺得確實是有些忙過頭了,可能是因為太累了的緣故,他和陸明遠的成績都有所下滑,每天早出晚歸,跟葉萍說話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
於是做完了五一那幾天生意之後,葉程和陸明遠就不再到鎮上去擺攤了,每天就只管上課讀書,周末有時候跟葉萍一起到鎮上去賣賣皮蛋,他家的皮蛋賣得還是不錯的,前陣子做了好幾缸子,只是在鎮上賣,現在也已經賣出去大半了,可惜他們家已經不再養鴨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