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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1:33:10 作者: 報紙糊牆
    眼下絲瓜葫蘆都太老了,已經不好吃了,家裡倒是還有一把從錢守萬他們地里摘來的八月豆,這種不長不短的本地豆,炒起來很容易爛,吃著也挺香甜。葉程先把豆子切了炒熟,然後加點水到鍋里煮,用八月豆的湯汁煮粉,熟了以後加上點醬油和自家熬的蔥頭油。

    藍木的胃口很好,葉程家的大海碗,他吃了一碗半,把葉程剛剛煮的米粉吃得一根都不剩,一邊吃還一邊夸葉程的手藝,他說他們學校食堂的菜不是這邊的口味,這陣子真是把他餓慘了。

    「我前幾天沒事的時候去我們學校的圖書館瞎逛,你猜我找到了什麼?」吃飽了肚子,藍木坐在葉程他們客廳里說話,半點沒有準備要離開的意思,雖然天色已經不早了。

    「是什麼?」葉萍明顯已經被那一大袋零食收買了。

    「就是這個。」藍木打開那隻布包的側袋,從裡頭掏出一個薄薄的藍本遞給葉程。

    「皮蛋製作工藝。」葉程把那個藍本的封面念了一下,也感到有些驚訝。

    「做皮蛋的?」葉萍問。

    「是啊,這種書還挺少見的,我記得你不是跟我說過鴨蛋不好賣嗎?要不要做皮蛋試試?」藍木看著葉程,一臉的躍躍欲試。

    「試試也不虧什麼的,不過好像要買些材料。」葉程把那本書翻了翻,裡面整理了好幾種製作皮蛋的方法,但是好像都要用到純鹼生石灰之類的東西。

    「這個我都帶了。」藍木又伸手從包里掏了掏,掏出一隻紅色的塑膠袋。

    葉程去錢守萬家借了桿秤過來,他們第一次做皮蛋,一些材料的分量用手肯定拿捏不准。他沒想到藍木還能給帶這東西回來,以前鴨蛋不好賣的時候,葉程他們也不是沒想過要做皮蛋,可是在那個信息閉塞的年代,有些東西你不會就是不會,人家不教就是不教,根本沒有其他辦法。

    這兩年物價漲得厲害,農場品卻沒有什麼變動,農民的生活就更難了,葉程家養鴨子賣鹹鴨蛋賺不到錢,賣皮蛋其實也差不多,他們這個地方的人不會做皮蛋,可是收購鴨蛋的人批量生產的不就是鹹鴨蛋跟皮蛋麼,整個農場品市場就這樣了,他家也不能指著皮蛋賺大錢,所以漸漸地熱情也就淡了。

    不過如今藍木既然把做皮蛋的方法給他送上門來了,他們怎麼樣也是要試試的,先不說人家的一片好心,葉程多少也是希望皮蛋真的能給他們家增加點收入,哪怕一點點也是好的。

    那本書上關於製作皮蛋的方法有好幾種,葉程他們就選了一種比較傳統的製作工藝,是要先熬湯然後浸泡最後裹上土層。他們幾個人忙活到了深夜,才終於把一百隻鴨蛋浸泡上了,根據書上說得,要等上四十天才能把鴨蛋從罐子裡拿出來裹上土層然後滾一層穀殼。

    時間太晚了,葉程肯定不能讓藍木這會兒回去,他本人也沒打算要回去。不過葉程家現在整理出來能住人的房間,就只有葉萍的房間和他跟陸明遠的房間兩個,藍木自然是不能跟葉萍睡的,於是他們三個男的就只好擠一擠了。

    好在葉程他們睡著的那張床很大很結實,是葉程的父母結婚的時候打的,用的都是上好的杉木。葉程從柜子里又翻了一條毯子出來,給藍木用,他跟陸明遠一人已經有一條了,這會兒天氣已經開始有點涼了起來,晚上差不多要蓋一條薄毯。

    陸明遠睡最裡面,葉程睡中間,藍木睡外面,三個人並排躺過去,竟然也不顯得擁擠。

    藍木好像一點都不困,他跟葉程說著學校里的各種趣事,說他的室友,說他們的美術老師,說他們學校里成片成片的果樹,還有一整棟樓都堆滿了書本的圖書館。然後他對葉程說,你快點長大吧。

    葉程其實也是想要要快點長大的,這樣他就不用一邊讀書一邊賺錢了,不過長大後的生活又是怎麼樣的呢?應該要先讀大學吧,讀完大學就在城市裡找一份工作,因為農村是找不到工作的,靠種田好像很難養活自己和家人。然後呢?就該結婚了吧,他跟陸明遠都會娶老婆,然後生孩子,葉萍也會嫁人。

    這麼一想,葉程覺得長大好像也沒那麼好了,陸明遠大概是覺得有些冷,又往他身邊靠了靠,葉程伸手幫他理了理毯子。他跟陸明遠從那么小的時候就在一起了,長大以後真的要分開嗎?這個想法讓葉程心情不太好。

    藍木坐了一天車大概是有點累了,說著說著後來就睡著了,葉程腦子一開始運轉起來,反而就沒了睡意。

    「喂,葉程。」陸明遠竟然也還沒睡著。

    「嗯?」

    「你想快點長大嗎?」陸明遠悶聲問。

    「我也不知道。」原來他以為自己是很想快點長大的,可是現在又不那麼確定了。

    「這種事,其實不用著急的吧?」剛剛藍木讓葉程快點長大,陸明遠聽了,就不想讓葉程那麼快長大了,雖然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事。

    陸明遠自從在十八嶺做了那個奇怪的夢以後,每天晚上睡在葉程身邊,都會有一種難耐的焦躁感,有時候能忍住,有時候忍不住了就會在被窩裡做點小動作。陸明遠不遲鈍,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是不正常的,所以他一直很小心,生怕自己奇怪的舉動會被葉程發現,到時候,葉程再怎麼樣也不會再跟他睡在同一張床上了吧。

    但是這天晚上陸明遠發現,除了睡覺時候的那點事情,他們之間好像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危機,就是這個叫藍木的。

    奇怪的人止知陸明遠一個,藍木也很可疑,這個人其實對別人都冷淡得很,整個畫室那麼多人,陸明遠能明顯地感覺到藍木對待葉程的不同。從前陸明遠以為藍木對葉程的喜歡,可能只是大孩子對小孩子的那種喜歡,可是現在看來好像並不是,這個人看著葉程的心情,也許跟自己很像。

    第 34 章

    清晨,藍木在鴨群嘈雜的叫聲中緩緩睜開雙眼,在他的身旁,葉程和陸明遠靠在一起睡得正熟,空氣中隱約飄蕩著鴨群的氣味,摻雜在山村清新的空氣中,並不十分好聞,卻讓他感到分外留戀。

    再過幾個鐘頭,自己就得回去了,雖然他還不想走,但是已經沒有繼續逗留的理由了,而且,葉程今天應該也是要出去賺錢的,他留下來又能幹嘛呢。

    藍木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到外地去做生意了,藍木小時候對父親的記憶非常模糊,除了知道他在外地做生意,其他的幾乎一無所知。他的母親也十分好強,在藍木讀小學的那幾年裡,慢慢的也有了自己的事業,然後她也越來越忙,在家裡的時間越來越少。

    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藍木的家長會都是由家裡的保姆去的,這很奇怪,但是學校的老師卻都很平靜地接受了。

    記得有一次藍木跟班上的同學打架了,兩個人都掛了彩,那個學生的家長很生氣,雙雙來到學校,要求班主任和藍木的家長給個說法。可是藍木的父母根本沒去,這讓對方更加憤怒,也讓他們更加囂張,因為藍木家的保姆只想息事寧人,只會一個勁地彎腰認錯。

    這讓當時的藍木很難堪,也很生氣,明明是兩個人打架,對方的父母為什麼就能那麼理直氣壯地職責自己,而他家的保姆,為什麼只會彎腰道歉,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尊嚴和感受。這件事讓藍木感到憤怒,不僅僅是對這個保姆,還有他的父親和母親,但是藍木從小都是一個十分安靜的孩子,他憤怒的方式,也只是把這件讓他憤怒的事情記在心裡而已,並不急著對誰發泄。

    等到再長大一點,藍木就慢慢發現,他的家庭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平靜。他的父親和母親在外面各自都有著自己的情人,他們有的是錢,可以為那些形形色色的男孩女孩一擲千金。

    養一個兒子,對這兩個人來說根本不是什麼負擔,那點錢對他們來說簡直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好吃好穿供著,請一個乾淨體面的保姆,每個月都給夠零花錢,兒子想要什麼就買什麼,成績如果考得好了,就再給他買一兩樣時下流行的玩具。養兒子對他們來說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看清了這一點之後,藍木才終於明白自己的憤怒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多麼無關緊要的事。

    藍木的父母就這樣相安無事地維持著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甚至有時候,在事業上也是可以合作的,相對而言,他們夫妻之間是比別人更值得相信的生意夥伴,畢竟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兒子。兒時的藍木卻是不知道這些的,他只知道父親總會不回家,母親總是電話不斷,自己常常要一個人住在家裡,保姆有時候會假裝聽不到他說的話。

    然後有一天他注意到了葉程,這個在他們畫室門口擺攤修鞋的男孩子,據說他每天早上都在菜市場門口賣鹹鴨蛋,中午才會過來幫那個叫陸明遠的男孩修鞋。藍木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這個男孩給他的感覺,也許可以說是安靜,不同於他自己披著安靜的外殼卻有一顆憤怒而焦躁的心,他在這個男孩身上看到的,是真正的安靜。好像只要看著他,自己的心也會慢慢變得安靜一樣,那些曾經的掙扎和困惑,也都會一點一點慢慢消散。

    他每天蹲在男孩身邊看他修鞋,卻一直都沒能找到一個跟他說話的機會,也許他可以找一雙舊鞋去給他修,但是他家裡是沒有舊鞋的,藍木的父母每個季度都會給他買好幾雙鞋子,可是他怎麼能穿得了那麼多鞋子呢,甚至他連自己有多少雙鞋子都記不清楚。

    這麼說起來,他好像從來沒有發現家裡出現過舊鞋子呢,鞋子就算很少穿,放著也是會舊的吧?但是以前的那些鞋子都哪裡去了呢?這就不得不提到藍木家曾經的那個保姆了。

    藍木不喜歡他家的保姆,不僅僅是因為那個女人常常假裝聽不到他說的話,她占著母親對她的信任,常常會從他們家拿東西出去,開始的時候是一些藍家不要的舊東西,慢慢的,膽子就越來越大了,藍木的母親雖然每個月都有給她足夠的菜錢,但是只要家裡沒有大人吃飯,他就會用一些價格低廉的菜品應付,對此藍木一直都沒有吭聲。

    那個女人有個兒子,比藍木大兩歲,常常會去藍木家玩,有時候還會到藍木的房間玩他的遊戲機和電腦,在藍木家吃著跟藍木一樣的飯菜,也許有時候比藍木還吃得好一點。這個孩子手腳不太乾淨,只要他來,藍木抽屜里的零花錢就會少,開始的時候少一二十,後來就會少一二百。

    藍木什麼都沒做,只是在初一下冊期末考之後的某一天,當著那個那個男孩的面打了一個電話,然後接下來的日子裡,就一直將那部手機隨意地丟在沙發上,任它滾進沙發墊的fèng隙里。藍木並不著急,那個男孩跟他母親一樣貪心,膽子比他母親還大,當時像這種小巧的手機相當少見,那個男孩那麼虛榮,他不可能不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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