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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1:33:42 作者: 留春令
謝鴻聞言,捋著山羊鬍笑道:「哦?究竟是什麼樣的脈案還能難倒惜衡你?為師倒是有些好奇了。如今你已是太醫院的院判,擢升院使只待時日,讓你都為難的脈案恐怕並不多見。」
顧惜衡聽了謝鴻的誇讚卻未有喜色,反而直言道:「不瞞老師,這份脈案來自宮裡。」
謝鴻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他正顏厲色,語氣威重:「惜衡,你應該清楚,宮裡貴人們的脈案是不可以私自夾帶出宮的!」顧惜衡早已料到謝鴻會有這樣的反映,雖面色訕訕,但卻十分淡定。
謝鴻見他沒有認錯的意思,心裡便有些怒意,又道:「今日你悄悄將脈案帶出,欲將皇室私隱透露於外人,這就是不忠,而你還要拿給為師過目,這就是不義。你可知道,如若此事被人發現,不止你會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就連為師一家也會被牽扯進去!」此話已是十分嚴重了。
顧惜衡見狀,連忙起身跪在謝鴻面前,拱手道:「請老師息怒,學生此舉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顧惜衡的堅持反而讓謝鴻有了一些猶豫。在他的印象里,這個學生一向為人沉穩,克己復禮,在行醫治學上十分嚴謹,又喜鑽研,雖有些執拗,但醫術精湛,曾為太醫院解了好幾次危急,因此只用了幾年就做到了院判的位子。夾帶脈案出宮的後果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知道還如此做,這背後一定另有蹊蹺。
想到此處,他起身將顧惜衡扶起,無奈地嘆道:「為師剛才是急了些,還請惜衡你勿怪。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你如今在朝為官,當謹言慎行,萬事小心為上,方能得始終啊。」
「老師都是為了學生著想,惜衡十分感激。」顧惜衡道,他正思索著如何說服謝鴻。只見謝鴻示意他一旁坐下,隨後話鋒一轉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你不妨說說,這脈案究竟有什麼問題?」
顧惜衡本以為謝鴻不欲再討論脈案之事,卻沒想到竟有了轉機,心中一喜,便道:「學生將這位貴人近幾年的脈案謄抄了下來,請老師過目。」說罷,雙手恭敬呈上。
謝鴻接過脈案,不由一驚,沒想到顧惜衡說的並不只是一份脈案,而是一疊脈案。若不是事關重大,他絕不敢如此鋌而走險。謝鴻一頁一頁仔細地翻看著,起初面色如常,然而越看眉頭越緊。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看到最後一頁,他的手突然僵在了那裡。
屋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這……這是……」謝鴻看著顧惜衡,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辭。顧惜衡數月前被欽定為皇上的御用太醫。因此,即使不說,謝鴻也知道這些脈案是誰的。二人既然都心知肚明,反而沒有必要戳破。
顧惜衡看到了謝鴻眼中的驚異之色,似乎早已知道他會有此反映。「是的。」他平靜地道。
「老師且聽學生細細道來。」顧惜衡說:「這位貴人雖已年邁,但此前身體一直康泰。然而一年多前,在他得過一次風寒之後,身子就開始時好時壞。此前太醫每每診脈,均認為是氣血虧虛,故用藥以養氣補血為主。但就在上月,我為這位貴人請脈時,隱約辨出一縷不同尋常的脈息。只是這縷脈息飄忽不定,待學生再次請脈時,竟又消失了。」
「為此,學生翻閱了這位貴人近幾年的脈案。果不其然,在太醫院的記檔中,這縷脈息時有時無。由於此前為他診病的太醫並不固定,且他也並未出現任何病症,故而竟被忽略了。直到近來,貴人的氣血兩虧之症在服藥後,不僅沒有緩解,反而有加重之勢,學生才開始懷疑。」顧惜衡徐徐說道。
謝鴻默默聽著顧惜衡的講述,緊皺的眉頭始終沒有放鬆。只聽顧惜衡又道:「學生大膽推測,恐怕氣血虧虛只是表象,真正的病症應是中毒。」
「中毒!」謝鴻像是被面前的學生說中了什麼一樣,心中漏跳了一拍。
顧惜衡點點頭,「是。歷朝歷代的醫書中,對於中毒之狀在脈像上的表現多有記載。或如雀啄壯枝,忽快忽慢,或如屋漏,緩緩而來,卻滴答不止。然而,此毒顯然不是。」
他頓了頓,見謝鴻沒有打斷之意,便接著道:「學生認為,這種毒初時如一粒種子進入體內,柔嫩嬌弱,無聲無息,以宿主的精血陽氣所養。隨著時間的推移,它通過吸食血氣,漸漸積蓄起一定的內力。因仍幼小不壯,在脈象中就會時有時無,不能持久,形同鬼魅,病患則表現為氣血不足。」
「可學生擔憂的是,假以時日,待其成材如樹,它的根莖葉脈將延伸至四肢百骸,那時毒性便會滲出,而宿主的精血也已被吸食殆盡。到時任是神仙,也無回天之力。」說到此處,顧惜衡一臉憂色:「學生從未見過如此陰損之毒,更無能參透個中解法。因茲事體大,故而冒險謄抄脈案,請恩師賜教。」
謝鴻低著頭,眉頭深鎖,面色沉鬱好似寒潭。他想到了另一份脈案,其脈象與這位貴人的極為相似,只是那份脈案的主人,如今已離世。由於他見過完整的病發經過,因此知道顧惜衡的推測十分準確。此毒極為弔詭,起初無法察覺,但到成勢時,已無藥可醫。一想到那位病患痛苦的死狀,他便不寒而慄。
謝鴻沉默了許久,隨後對顧惜衡道:「惜衡,你說的為師都已知曉。這些脈案就先放在我這裡,我還要再細細斟酌。」他想了想,又道:「此毒雖一時半刻無法可解,但我這裡有一個方子,你可先拿去一試。」